171【全家反贼?】

  广信府城。

  费映环在府衙递上拜帖,便回到客栈等着。

  他追随兵备道出战,剿灭了太湖水匪,立功之际又送银子,终于再次获得升迁。如今是福宁知州,辖霞浦、福安、寿宁、福鼎、宁德五县,是一个又穷又富的大洲。

  穷是因为产粮不足,百姓生活苦不堪言。

  富是因为海上走私猖獗,只要老实配合士绅海盗,那么就肯定有银子可捞。

  费映环前往福建赴任,正好路过自己的老家。其实他早就想回家看看,听说江西反贼四起,就连老家都在闹剿匪,他一直提心吊胆害怕出问题。

  经过广信府城时,费映环特地来拜见知府,想请知府多多照应费家。

  此时此刻,广信知府张应诰,正在凭吊辛弃疾的稼轩庄园遗迹。

  听说福宁知州拜见,而且还是费氏子弟,张应诰立即回到府衙,派人请费映环隔日来做客。

  张应诰是北直隶人,跟东林党没啥关系。刚被降职调走的江西总兵李若琏,其胞弟便是张应诰的好友,二人同时拜在朱正色门下求学。

  朱正色此人也非常有趣,受到张居正的提携,却在做地方官时,严查张居正的胞弟贪赃枉法。吏部官员吓尿了,想把朱正色调走,张居正却说查得好,让朱正色继续留在那里做官。

  其实,是张居正知道族人在乱搞,特地派朱正色去治理自己的老家!

  广信知府张应诰,为啥能快速剿灭铅山教匪?他的一身本事,就是学自朱正色。朱正色治理过黄河,还做过边臣,甚至还曾革新兵器和战法。

  如今,广信府已有五千乡勇,战斗力远超江西巡抚的标兵。

  “晚生费映环,拜见澹如公!”费映环态度十分恭敬,毕竟对方是家乡的父母官。

  张应诰笑道:“大昭不必拘礼。”

  费映环说道:“铅山教匪能迅速扑灭,全赖澹如公用兵如神。”

  张应诰说道:“也多亏费氏相助,否则我哪有钱粮养兵打仗?”

  双方互相恭维,顿时宾主和谐,气氛一下子就到位了。

  扯了好半天,张应诰突然说:“而今,铅山教匪虽已剿灭,但那南丰教匪仍在。庐陵赵贼,更是窃据三府十五县,广信府的乡勇不能散啊,此事还需大昭多多劝说费氏族老。”

  什么扫地王,什么赛吕布,这些反贼,都被朝廷视为赵瀚的部众。

  因此在朝廷眼中,庐陵赵贼的地盘,已经有三府十五县。

  至于广信知府张应诰,目前的处境也很尴尬,他想继续练兵跨府打仗。但本地士绅却不同意,因为铅山教匪已经灭了,广信府已经安定了,为啥要他们捐钱捐粮养兵,跑去别的州府征讨反贼?

  士绅短视,只盯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张应诰又说:“反贼作乱,非一府一县之事。若任由那赵贼做大,广信府又如何能幸免?”

  费映环抱拳道:“澹如公放心,吾必转告族中长辈,劝他们多多支持府尊练兵。”

  “如此就多谢了。”张应诰笑着说。

  费映环问道:“那庐陵赵贼,不是只有三县吗?如何又有三府十五县?”

  “唉,”张应诰叹息说,“今年五月,巡抚率水陆大军近两万,与那赵贼在临江府大战。双方对峙月余,到六月中旬,官军大败。一万五千陆师,几乎全军覆没。两千多人的水师,只有一半逃回南昌。”

  费映环惊骇道:“那庐陵赵贼,竟然如此了得?”

  “若非如此,朝廷怎会让两广和福建一起围剿?”张应诰说道,“两广与福建客兵,如今正在赣南剿匪。若不能迅速平定赵贼,等外省客兵大举进入,江西百姓又要生灵涂炭了。”

  费映环终于重视起来,拱手道:“晚辈定会游说费氏族老,让他们出钱出力助饷。赵贼不灭,江西哪得安定?”

  二人聊得愈发融洽,张应诰又请费映环宴饮。

  虽然有酒有肉,但并不奢侈铺张,费映环更加佩服其清廉。

  相比而言,费映环真是个贪官,在任上捞了不少银子,平时也喜欢奢靡享受。

  翌日,费映环坐船回家,在身边跟随的墨香,怀里还抱着两岁幼童。

  嗯,费映环又有儿子了,取名叫费如皋。

  他这趟顺道回家,还要给墨香母子名分,正式纳墨香为妾,在族谱上给幼子落名。

  娄氏不会反对,早给过墨香纳妾承诺。

  费映环此次回家,阵仗变得更大,毕竟他现在是知州。费老爷子命令全家出动,让次子、三子直接去码头迎接,队伍多达两百人以上,除了劈柴烧火的家仆,以及主人身边的大丫鬟,其余奴仆全都去了码头。

  跟父母兄弟扯了半天,直至傍晚,费映环才有空跟妻子说正事。

  墨香将儿子交给奶妈,她似乎又变成了丫鬟,恭恭敬敬服侍在娄氏身边。

  娄氏也不苛待,只笑着让墨香坐下,甚至亲切的称呼妹妹。妻妾和谐,场面很美,但都是娄氏调教出来的。

  费映环进来之后,立即屏退丫鬟,还把墨香也支走。

  房中只剩夫妻二人,费映环突然表情严肃,问道:“我在信中多番催促,让你送如兰至湖州成婚,你一直推脱是何原因?”

  娄氏微笑道:“夫君,如兰已经完婚,而且来信说怀孕了。”

  “丈夫是谁?”费映环非常不高兴,他作为父亲,连女儿嫁给谁都不知道。

  “你带回家里那位。”娄氏答道。

  “赵瀚?”费映环迷糊道,“他不是被取消功名了吗?”

  关于赵瀚的事情,也让费映环很不爽,但毕竟是他亲爹做的,不能因为一个外人,就直接闹得父子反目。

  “唉!”

  娄氏叹息道:“夫君可知道庐陵赵贼?”

  费映环点头道:“自是听说了,此贼已据三府十五县。”

  娄氏纠正道:“没有三府十五县,只有两府八县。其余反贼,仅是尊其名号,并不跟他是一伙的。”

  “你怎知那么清楚?”费映环疑惑道。

  娄氏笑着说:“庐陵赵贼,便是赵瀚。”

  “什么?”

  费映环惊得跳起:“怎么可能,他才十八岁!”

  娄氏收起笑容,一脸正色道:“真是他。”

  费映环整个人都是懵的,缓了好一阵,气急败坏道:“这厮做了反贼,你怎将女儿嫁给他?”

  娄氏叹息道:“还不是你养了个好儿子。”

  “如鹤?”

  费映环突然生出大恐惧,双目圆瞪道:“如鹤不会也做贼了吧?”

  娄氏说道:“庐陵赵贼手下头号大将赵尧年,便是你的好儿子如鹤。”

  “轰!”

  费映环突然瘫坐于交椅,似被抽空了灵魂,浑浑噩噩完全失去思考能力。

  “夫君,夫君!”

  良久,费映环被妻子唤醒,他口干舌燥,咬牙切齿道:“他们干得好大事,这是要让娄氏灭族啊!”

  娄氏说道:“自你儿子造反之后,我月月都看塘报。我倒是觉得,这大明肯定要完了,赵瀚和如鹤指不定能成事。便是吉水李孟暗,都已早早从贼。还有那袁州知府,今年也已从贼。江西官兵,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容我静思。”

  费映环渐渐恢复神智,开始认真思考,他的儿子已经造反,他得好生想想利弊得失。

  自己是反贼头子的义父,就算不是真的义父,今后也肯定被坐实身份。他的儿子,是江西的第二号反贼。他的女儿,已经嫁给反贼头子,而且似乎还怀孕了。

  这跟他亲自造反有何区别?

  突然,费映环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在恐惧的同时,他又有些兴奋。

  若是赵瀚真能成事,自己岂非国丈?

  他的儿子,至少也是开国公相!

  不能这么想,不能这么想,费映环告诫自己要忠君。

  可越想越停不下来,因为现实已经如此,他没法再忠君了,他只有从贼造反一条路!

  娄氏突然又说:“你那四弟,也在瀚哥儿军中。费纯主管钱粮大事。横林那边的费元鉴,现在是反贼知县。就连费元鉴的书童,都已是瀚哥儿的秘书,相当于朝廷的中书舍人。”

  费映环已经听得麻木,苦笑道:“费家可真是人才辈出啊。”

  “夫君须做决断。”娄氏提醒道。

  费映环认真思索之后,说道:“我先去吉安府看看,具体情况哪能在信里说清楚?”

  夫妻二人团聚,腻歪了几天,又把墨香母子的名分办妥,费映环就带着魏剑雄出发。

  幼子留在家中,墨香和一个丫鬟跟着伺候。

  趁此时间,魏剑雄还去跟老情人幽会,倒是过得十分惬意。

  船上,舱内。

  费映环问道:“剑雄,你说这朝廷还有救吗?”

  “不晓得,”魏剑雄说,“西北流贼灭不了,这朝廷就好不了。”

  百姓负担最重的,并非山西、陕西、江西,而是江南诸府!张居正改革时的统计数据,南直隶和浙江的田赋,加起来占了全国田赋三分之一。

  当然,只论每亩需要上交的赋税,贵州第一,四川第二,云南第三,南直隶第四。

  南直隶能一直稳定,纯靠发达了工商业。

  而云贵川,一直起义不断。

  山西、陕西之所以出现流贼,纯粹是连续几年大旱,同时农业亩产又非常低。

  反正在江南待了几年,魏剑雄看到的百姓很惨。

  费映环踱步走出船舱,看着两岸的景色发呆,他做梦都没想过跟造反沾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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