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大明律】

  费映珙带着女儿费如惠,还有那黑厮铁奴,一路坐船来到吉安府。

  他是有追求的文化匪寇,在仕途无望被通缉之后,本来想搞个世外桃源。就是把恶名在外的大地主弄死,自己和属下来做地主,再分少数田亩给农民,不给官府交苛捐杂税。

  这跟赵瀚有本质区别!

  费映珙属于换汤不换药,除了不给官府交税之外,其他哪有什么改变?他现在养了十多个家奴。

  但是,他所占据的天河镇及周边村落,已算得上世外桃源了,至少底层百姓不会饿死。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他这块世外桃源要保不住了。

  北边是安福县、东边是庐陵县,都属于赵瀚的地盘。西边是永新县,也有佃甲起事,已经攻破县城杀了官吏。

  费映珙夹在一堆反贼中间,必须得思考今后该咋办。

  在城南码头登岸,费如惠惊讶道:“爹爹,这里可真繁华,一点也不像反贼的地盘。”

  “何止繁华,”费映珙叹息道,“比我上次至此,还更加兴旺许多。”

  费映珙上次路过吉安府,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当时有太监乱征税,钞关让途经此地的商船减少,重额门摊税让一些商户关门,吉安府的商业因此日趋萧条。

  而赵瀚统治府城之后,钞关没了,路过的商船就多了。

  商船变多,在本地的消费就变多,刺激商铺和摊贩的增长。同时赵瀚还免了去年的门摊税,今年的门摊税按崇祯元年征收,继续刺激商贩的兴盛。

  不但如此,府城周围的百姓,都获得了土地,收入显著提高,消费能力自然提升,也在刺激商业的兴旺。

  费映珙见许多百姓,朝着城东渡口而去,他忍不住拦下一个,问道:“老表,白鹭洲有甚事情,你们怎都去那边?”

  “赵先生今天亲自审案,我要去看热闹。”那人回答。

  费映珙闻言,也带着女儿和黑厮,前往城东渡口等着去江心洲。

  从城东去白鹭洲,只有一条渡船,平时也没多少人来往。今天却把艄公乐坏了,上千人排队坐船,甚至引来几条客船抢生意。

  费映珙不想排队,于是选择高价坐客船,一直走到书舍和先贤祠之间。

  那里有一块空地,周围都是花园,甚至修建有假山亭台。

  陆陆续续,大概有一千多人,涌进来想要旁听审案,花园各个角落都挤满了人。来得慢的,只能站在外围,根本听不见里面说什么。

  空地两面,摆了许多凳子,应该是官方设置的旁听席,需要总兵府颁发的号牌才能入座。

  费映珙看到了费如鹤,跟费纯一起坐在旁听席。

  他带着女儿往那边挤,很快就被官差拦住:“出示号牌!”

  “我是你们赵将军的四叔。”费映珙指向费如鹤,他早打听清楚了侄子的化名。

  官差不敢怠慢,让他们原地等着,然后跑去向费如鹤报告。

  费如鹤欣喜无比,跟费纯一起过来,笑着说:“四叔怎来了?”

  费映珙说道:“我找你们赵先生商量事情。”

  “快里面坐。”费如鹤立即把费映珙拉进去。

  却是费如鹤、费纯让出座位,让费映珙父女坐下,他们自己则盘腿坐在地上。

  费映珙惊讶道:“你这个将军,多弄两张凳子都不行?”

  费如鹤解释说:“四叔,这是旁听席,总兵府有号牌的。我倒是能多弄来几张凳子,可得跑去跟总镇商量,费那么多功夫干嘛?”

  费映珙不再多言,心里却非常震撼,这里的规矩真是严格。

  旁听席陆陆续续坐满,都是被邀请的官员、士绅和书院学生。

  费映珙父女的后排,正是田有年、宋应星和王调鼎,宋、王二人正在低声聊天。

  “皂班入值!”

  一个官差扯开嗓子大喊。

  衙役提着水火棍出来,分列两排站好。

  “判官、主簿入座!”

  黄顺甫和欧阳蒸坐在主审位左右,一个是庐陵知县,是案件审判地的主官;一个是吉水知县,是案件发生地的主官。

  另外还有书记官,记录审判过程。

  “总镇升座!”

  “威~~~武~~~”

  赵瀚从书舍那边出来,坐在审判席的主位。

  “拜见赵先生!”

  “拜见总镇!”

  许多官吏和百姓,下意识的就要跪拜。

  “嗙!”

  赵瀚一拍惊堂木,呵斥道:“都站起来!”

  于是众人陆续站起,朝着赵瀚行礼,有的拱手作揖,有的弯腰鞠躬。

  赵瀚说道:“带原告杨春娥!”

  “带原告杨春娥!”

  原告不再使用妓院的花名,恢复了本名杨春娥。为了保护原告,杨春娥戴着顶小斗笠,笠檐还垂下了一层纱巾,遮住脸部不让旁人看见。

  赵瀚又说:“带被告王元禄!”

  “带被告王元禄!”

  宋应星低声对王调鼎说:“这般审案有趣,以前都是喊带犯人某某。”

  王调鼎笑道:“万一是被诬告呢?我觉得称为被告、嫌犯更合理。”

  “确实如此。”宋应星点头说。

  原告和被告,都没有下跪,只站在那里听审,赵瀚要借此案立规矩。

  王元禄垂头丧气出来,甚至用手遮住脸面。他一个举人,因为这种事过堂,哪还有颜面见人?

  赵瀚对黄顺甫说:“副判官陈述案情经过。”

  黄顺甫照着文件朗读,这是赵瀚修改过的稿子:“原告杨春娥,祖籍江西南昌,现籍吉安府庐陵县,为总兵府宣教员。被告王元禄,吉安府吉水县人氏,原为吉水县白沙镇镇长……”

  “崇祯七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原告随宣教团下乡慰问演出,当晚借住在被告家中。被告醉酒之后,摸进原告所居卧房,对被告实施强暴,还伴有殴打行为。事后,被告倒头酣睡。原告穿好衣服求救,宣教团其他宣教员赶来,将未着衣物的被告制服。翌日,扭送吉水县衙。”

  幸好,自发跑来旁听审案的,除了官吏、士子和学生之外,其余大部分是府城居民。

  若换成几百上千的农民,此刻听到案情复述,估计会群情激奋冲上来打人。

  宣教员极受农民爱戴!

  赵瀚说道:“带证人!”

  十多个宣教员被带上来,开始阐述自己当天的见闻,然后当场在证词上签字。

  赵瀚又说:“带证物!”

  那是被告的衣服,有两处已被撕烂,是被告挣扎时撕烂的。

  赵瀚问道:“被告,这可是你的衣服?”

  “是。”王元禄低头说。

  赵瀚问道:“你可对案情叙述有异议?”

  “没有,”王元禄难以推脱,却又狡辩道,“我当时喝醉了,稀里糊涂之间,自己都不知道干了什么。”

  “你胡说!”

  杨春娥怒吼道:“我当时不从,你还骂我是贱人,还用布堵着我的嘴!你还打我,我脸上的巴掌印子,过了好几天才散!”

  赵瀚冷笑:“被告不要狡辩,喝醉了便无罪?你怎不喝醉了去杀人!”

  确实,喝没喝醉,跟怎么判决无关。

  王元禄只能说:“我愿纳杨春娥为妾,请总镇从轻发落。”

  “我便做尼姑,也不给你做妾!”杨春娥怒道。

  “嗙!”

  赵瀚猛拍惊堂木,呵斥道:“被告不得胡言,有规定,民年过四十而无子,方可纳妾延嗣香火!”

  王元禄呼喊道:“总镇,在下是举人,又做过镇长,是官而非民啊。”

  赵瀚突然站起来,对在场众人说:“在我治下,只认太祖、成祖二帝,只认两位圣君的法律。中的‘民’,包括官员、吏员和士子!至于之后历代皇帝,颁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是绝对不可能遵照的,因为有悖于太祖皇帝的!”

  当中的“民”,确实包含官员在内。而且嘉靖年间,还有按察使以此为依据,对官员进行过审判。

  但是,随着纳妾者越来越多,又不断出台违背的条款。比如规定官员,不得纳良家女和妓女为妾,不得在奉命出使地方时纳妾,诸如此类以约束官员的纳妾行为。

  赵瀚对于纳妾的态度,是民不举官不究,你悄悄纳妾也没法管。

  但若是有人来报官,报一个处理一个!

  士绅哗然的同时,又感觉特别扯淡。赵瀚这个反贼,居然张口闭口,搞得就像是朝廷命官一样。

  赵瀚随即又大声说道:“太祖皇帝是好皇帝,他的应该遵守。别看我起兵造反,若是崇祯皇帝愿意严格执行,我立即自缚去京城领死,千刀万剐也在所不惜!太祖是好皇帝,成祖是好皇帝,宪宗是好皇帝,可其余皇帝皆为昏君!大明开国近三百年,就出了这三个好皇帝,老百姓怎有好日子过?我又怎能不站出来造反!”

  “好!”

  陈茂生、费纯等人,率先欢呼喝彩。

  离得较近的官员和百姓,也都纷纷跟着喝彩。

  赵瀚问欧阳蒸:“按照,此案该如何判决?”

  “绞刑。”欧阳蒸回答。

  强奸者,绞刑。强奸未遂,仗一百,流放三千里。受害者若未满十二岁,不管是否同意,不管是否和解,以强奸罪论处!

  这就是,中国第一部“刑上大夫”的法律,把官员也划归为“民”来判案。

  而且非常具体完善,影响了之后数百年的中国法律制定。

  还重视契约,经济纠纷以契约为准。

  当然,这被有权有势者,当做空子来钻,引诱百姓签订不合理的契约。

  甚至具体到街道管理:盖房子、修园子,若侵占街巷和道路,杖责六十,勒令复原。在自家墙壁打洞,把污水流到街上,鞭笞四十。

  可惜,再好的法律也得去执行,早已成为一纸空文。

  别说什么刑事案件,就连污染街道都管不了。

  根据欧洲传教士的记载,万历以前的中国城市,干净得让欧洲人瞠目结舌。万历以后的中国城市,臭气熏天,垃圾遍地!

  连城市卫生都搞不好,还能把国家治理得安定繁荣?

  “嗙!”

  赵瀚喝道:“判处绞刑,不用等到秋后,即刻押赴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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