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唐浮生
“朕欲将德州划入淮海道。”德州城内,邵树德当着韦巽的面说道:“沧、景二州,仍隶河北道。”
韦巽初时有些惊讶,但又没觉得太过惊讶,毕竟圣人一直在拆分河北道,意图相当明显了。
河北太大了,太富庶了,不拆分朝廷不放心。
前唐武宗那会,便将孟、怀二州拿走,置河阳怀卫节度使,即俗称的河阳镇。从那时候起,孟、怀二州在朝廷版籍上仍属河北道,但实则被河南人掌控。
昭义镇的东三州,即邢洺磁,名义上属河北,实际上被晋人掌控,毕竟治所在潞州。
横海军曾经有过叛乱,被诸镇联兵讨灭后,棣州便归了淄青,从此在政治上脱离了河北。
大夏新朝攻灭魏博,相卫澶博四州,又被划入了河南道。
如今消灭了沧景,德州又将被淮海道拿走。
算来算去,河北道竟然被陆陆续续拿走了八个州,若非朝廷将邢洺磁三州还给了河北,损失将达到十一州之多。
不过即便如此,河北剩下的地盘仍有二十多州,实力依然极为强劲,只能日后徐徐图之了。
“陛下,德州人心未附,此番虽已顺服,仍需大军镇之。”韦巽说道。
“天德军马上就要到了,朕让蔡松阳挑五百年岁较大的老卒,就地安家。李嗣本的捉生军战力也不错,我让他给你拨五百骑,再从效节军左右两厢各挑五百人。有这两千步骑留镇德州,差不多也够了。”邵树德说道:“德州本地豪强,我会挑个三两百武艺精湛的少年郎入银鞍直,以安其心。如此一番施为,六县之地粗安,短期内出不了乱子。”
“陛下考虑甚是周到。”韦巽叹服道。
充容韦氏端来了一些点心。
邵树德拉了拉她的手,让韦氏坐在自己身侧。
想当年,她跟着杜氏、萧氏一起来找裴氏探讨音律。邵树德依稀记得,那会他还住在安邑龙池宫,韦氏才十二岁,在几人中年纪最为幼小,脸上有明显的婴儿肥。
一晃十一年过去了,韦氏跟在他身边,从尚寝做起,每晚铺床掌灯,尽职尽责。开国后进位嫔御,得封充容,也是水到渠成。
如今的韦氏,脸上依然带着点婴儿肥,煞是可爱。邵树德瞄了眼韦氏的嘴角,那是一对小虎牙,乃床笫间的销魂利器,他甚爱之。
“州兵将领,你可有人选?”邵树德问道。
其实,他早就已经收下天下刺史兵权,这话本不该问的。但河北情况特殊,刺史如果与州将关系不睦,将会很麻烦,于是还是询问韦巽有没有需要推荐的人。
京兆韦这种大家族,不可能没有熟习军略的储备人才。德宗时的韦皋,就大大有名。
“请陛下委派。”韦巽答道。
“那就让王茂章过来吧。”邵树德见韦巽避嫌不推荐,便说道。
王茂章被俘后一直在洛阳闲居,没有安排工作。去年甚至娶妻了,邵树德召见了一次,觉得此人还可以。考虑到他淮南出身的身份,便打算用一用,让淮南将官也看看,投降是有官做的。
“民政方面,你有什么想法?”邵树德又问道。
“与民休息,劝课农桑。”韦巽回道。
邵树德点了点头,这算是中规中矩的回答,其实没什么错,但与他的意图有些差异。
“暂时还休息不得。”他说道:“你尽快征发夫子,前往沧州无棣县。趁着冬日水浅,配合沧州方面疏浚无棣水。”
无棣水的作用,战争期间已经很明显了。
沧州在安史之乱前是航海重镇,无棣便是沧州的两大港口之一。因为河北的财富和钱粮,当时供给辽东平卢军的主力就是沧州,很多船只经无棣出海,驶往辽东。
邵树德最喜欢这种可以通航海船的运河了,私下里将无棣看作河北的“塞维利亚”,打算作为一大港口重点经营。
登州的赤山浦就港口条件来说,或许远超无棣,但谁让你没有经济腹地呢?
登州无论从人口、经济还是别的什么方面来看,与沧州都有着巨大的差距。两者甚至就不在一个层面上。更何况无棣水还通景州,连接上了永济渠,潜力十分巨大。只要黄河一日没把无棣水入海口给废掉,这里的经济价值就不是登州可比的。
“臣遵旨。”韦巽答道。
“不急。待各县官员上任之后,再行调发。”邵树德说道。
沧景德三州的官员还是按老规矩分配:关西州学学生出任一部分;新朝进士出任一部分;本地具有统战价值的世家豪强子弟出任一部分。
“朕会将部分河南土团乡夫留在德州一段时日,助你稳定局势。”邵树德又道:“好好做。韦家的情分朕都记得,令尊老矣,将来的担子还得你来挑。大夏之富贵,朕与韦氏共之。”
“臣感激涕零,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韦巽感动地说道。
邵树德笑了笑,拉着韦氏的手,道:“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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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拱辰军军使李公全看着编入军中的五百骑兵,笑着说道。
李嗣本到底是邵圣的侄儿,与王茂章那种常年失业的男人完全不一样,一来就当上了拱辰军都游奕使。
拱辰军征战数月,人数已下降至三千余。
邵树德对这支部队也下了不少心血,多番收买人心,作为统战河北武人的招牌,虽然这支部队的很多将士已经不是河北人了。
就在前几天,他下令渭州院、灵州院、陕州院、郓州院各挑选一千新兵,补入拱辰军。
通州、巴州、龙剑、河陇蕃部残存的万余人中,拣选精锐三千,补入拱辰军。
再加上捉生军中挑选的五百骑兵,一支大杂烩式的部队即将成型:全军约一万一千人,其中步卒万人、骑兵千人。
这还没完呢。
因为百余名武学生军官已经在路上了,接下来说不定还要补入部分河北降兵精锐,或者与别的部伍合并,人数还会上一个新台阶。
“今后便要军使多多照应了。”李嗣本谦恭地说道。
“可不敢,可不敢啊!”李公全连连摆手,说道:“你是圣人义侄,我是魏博降人,不一样的。以后啊,我与华将军的前程,可都在你手里呢。”
“还需李将军在圣人面前多多美言。”副使华温琪说道。
“这——唉!”李嗣本叹了口气,道:“都是自家兄弟,没什么可多说的,互相照应吧。”
“理当如此。”李公全、华温琪哈哈笑道,一时间其乐融融。
明天,圣人就要离开德州,前往沧州了。
天德军已经开始沿永济渠布防,拱辰军也准备拔营北上,随驾前往沧州。
至于后面会不会投入幽州战场,很难说。
根据最新得到的消息,天雄军在固安城下连攻数日,不克,便退了回去,等待龙骧军跟上。与此同时,他们派人从东路迂回,克永清县,进薄安次,晋军一片鸡飞狗跳。
形势一片大好,但李公全等人看出来了,天雄军数百里征战,兵锋已钝,需等待主力汇合了。
拱辰军重上战场的可能性很大,须得做好准备。
而在三人不远处,一群夫子正在整理行装,同样准备出发。
“周大,你现在这样子,我看得顺眼多了。”秦里正拄着一杆长枪,笑道。
周大郎默默收拾着东西。
他脸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疤。在看不见的身上,还有两处小伤。创处不大,都是被箭失所伤,攻城时留下的。
总体来说,他运气还是很好的。
滚热的金汁没淋到他,破空而至的箭失力道已衰,且没伤到要害。最后一战攻上城头之时,敌人锋利的砍刀也只是让他破了相。
这已经不是祖坟冒青烟的事情了,是他妈燃起大火了。一起出征的河南府男儿,战死、伤残的可不少,能全须全尾到现在的,便偷着乐吧。
不过秦里正有句话没说错,活下来的气质都大不一样了。
毕竟死人堆里滚过一遭,对人生有了新的感悟。
古人云,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很多人参不透。但每一次濒临死亡的体验,都能让你离参透更近一步。
洛阳男儿,因为父辈家庭环境的影响,从小积极习练武艺的很多。以前是没见过血,没上过阵,十成武艺发挥不成两成,被老兵们蔑称为“小绵羊”。
如今小绵羊打了好几个月残酷的攻城战,似乎长出了点嗜血的獠牙,不再是一副好欺负的小受模样了。
明日又要跟着圣人北巡,说不定要参与幽州战事。再这么打上一年半载,便是上好的补充兵来源了。
洛阳男儿的堕落,似乎又往后推了一代人。
王全坐在一辆装满了粟麦的马车上,傻笑着看着几人。
“该练!”他咧开大嘴,露出了满口黄牙,道:“想当年老子在会州,没钱了就去杀几个吐蕃贼子。我家这份家业,就是这么挣下来的。我家大郎能当上淮海道都指挥使,也是从小练得好。”
秦里正已经认识了王全,对他说的话非常赞同。
王郊在淄青镇旧地上名气不小,又能当上淮海道都指挥使,显然是有本事的。王全这老东西本事如何他不知道,但看样子所言非虚。
“都要有这一遭的。”王全跳下马车,拍了拍屁股,道:“现在朝廷似乎还在从土团乡夫中招募勇壮之士入军。你等如果运道好,便可如同我军大郎一般入军,前程自不在话下。这都是经验之谈,跟着圣人一起打仗的机会,可不常有啊。”
秦里正、周大郎一听,都觉得有道理。
“我老了,没机会了,你看着办吧。”秦里正瞟了一眼周大郎,道:“若圣人亲至幽州城下,总督各部进兵,这时候谁搏个头彩,便是一步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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