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拔寨

  颍州进入三月之后,雨水格外的密集,似烟似雾,宛如置身江南水泽之乡,也使得颍州的大地变得越发泥泞。

  照常理来说,这样的气候是极不利攻城拔寨的。

  持续的阴雨天气,不仅使人马在战场进退变得困难,物资运输以及储藏也备加艰难。

  除了弓弩外,投石弩等战械也因为潮湿,威力大不如前。

  焦陂守军心里是窃喜与企盼的,巴望这个春季再多些阴雨,最好能连绵接上初夏的雨季,这样他们就更有把握守到秋后、守到寒冰再度封锁颍水的季节,守到赤扈骑兵横扫河淮平原悉无敌手的那一刻。

  然而焦陂守军却是严重低估大越将卒攻城拔寨的决心,以及司空府应对阴雨天气以及泥泞地形的手段。

  当世应付阴雨天气与泥泞地形的手段是较为有限。

  修造驿道及场地,主要都是用粘土与石灰、河砂等物充分搅拌后垫高路基一层层夯实,辅以相应的排水措施,通常三五年内都可以无惧雨水的冲击、浸泡;更高级一点就是将鸡血藤汁或糯米熬煮搅拌其中,夯土层甚至可历数百年而不垮。

  当然,司空府采用枕木、铁轨铺设栈道,比传统的驿道更为优越。

  甚至在三月之前,司空府就在焦陂、淮川之间铺设了多条与河渠码头相结合的复式铁轨栈道,配合特制的重载马车,确保阴雨天前往前线的物资运输规模也能保证在十万石以上。

  当然,在前军大营与淮川及涌金河沿岸的后方运输通道建设,相对好克服。

  毕竟司空府在焦陂外围投入的兵马实力,要远远凌驾在守军之上,除了铺设铁轨栈道、修缮原有驿道,都不用担心会受到敌军的袭扰;甚至组织人手快速疏浚一些浅窄河道,哪怕只能通行乌篷小船,也能大幅提高前军大营与后方的运输能力。

  却是前军大营与敌军营垒之间的战场上,如何克服阴雨天气、积水泥泞的地形障碍,却是攻城军必须要绞尽脑汁克服的难题。

  需要特制重载马车配合才能最大限度发挥作用的铁轨栈道,肯定不适合在位于敌军反击及战械威胁下的战场上,用作进兵通道的开辟;顶着敌军的战械弓弩威胁,将一车车三合土倒到战场上一层层夯实,显然也不现实――双方接战区域太开阔了。

  而除了青砖、碎石以及木料外,煤炭燃烧剩下的残渣却是更为优秀、要廉价得多的一种垫料。

  京襄这些年除了大规模开采石炭炼铁烧瓷,也早在城寨民众里推广煤炭取代传统的木柴用于日常炊食取暖,这些年不知道积累了多少煤炭残渣,营造司也很早就尝试着废物利用,用煤炭残渣铺路。

  去年十一月下旬司空府不满足于仅仅歼灭淮川之敌,决定进行更大规模、更彻底的军事动员,决定发动全面的颍州会战,就组织人力提前将上万船煤渣从淮源、信阳、泌阳、云阳等地先运到涌金河沿岸堆积起来。

  年前对汝阴城发动突袭之后,司空府又源源不

  断的组织车船,将这些煤渣运往焦陂前线,倾倒到战场上,铺设出上百条接逼敌垒的出兵通道。

  从焦陂到泉河,守军营垒区的正面宽度足足超过三十里。

  除了焦陂、泉河两座主要城池外,守军在两城之间的第一层防御,就建了十二座坚固营垒。

  要将这一座座彼此通联、互为犄角的营垒强行拔除,接战出兵通道怎么能少?

  少了就没有办法将司空府双倍于敌的兵力优势发挥出来。

  即便守军早就在每座营垒外围开挖壕沟以为屏障,为了保障阴雨天气雨水能及时排泄出去,前军也没有粗暴的直接将壕沟填起来,而是利用上百座特制的壕桥车架起进军的通道。

  壕桥车又称壕桥、“飞桥”、“飞江”,战国时就普遍用于攻城拔寨,以渡城寨之外的壕沟及护城河等障碍物,乃是攻城军所用的机动便桥。

  只不过司空府给前军所投用的壕桥车,不仅框架为精铁构件,桥面的栈板也是用薄铁板铆接。

  虽说车身要比传统木制桥车笨重得多,但这也是有意而为之,为了就是架入壕沟之中,就不惧小股敌军出城寨有能力破坏或移走,可以反复使用,相当于在敌军城寨之前架设起进逼城下的半固定桥梁。

  目前司空府提供给前线的其他战械,也是尽可能的铁制化。薄铁板得以规模化轧制之后,也从根本上解决了铁制战械的轻便性难题。

  铁制战械除了结构强度足,不畏寻常箭矢射击及石弹轰砸外,在敌我双方都习惯在战场上大规模投掷火油罐之后,铁制战械相比较传统木作用蒙裹生熟牛皮防火,实在是优越太多了。

  目前司空府投入战场的洞屋车,上实下虚,将卒藏身其中随车进逼敌军城下,基本上可以做到无惧弓弩及投石机、火油罐的攻击。

  将卒借助洞屋车等战械进逼敌城之前,投石弩车、楼车等中小型战械就可以移动到更近的距离,可以居高临下或就近攻击城头敌军以及敌军部署在城墙内侧的投石器械,从而实现对某一段敌城的彻底封锁,以便人马以更小的伤亡实现登城作战。

  虽说岳海楼在过去一年多时间里,投入极大的资源,将焦陂、泉河之间的四十多座营盘军塞化,也尽可能通过一道道壕沟、护墙,加强彼此之间的联络、相互增援,使之一体化,但毕竟不是一座三十里纵深、内部可以无障碍调动、协调的千古雄城;毕竟京西兵马都总管府所能调用的资源,早就不能跟京襄相提并论了。

  在大量攻城器械的配合下,陈子箫仗着兵力上的优势,对焦陂、泉河之间第一层十二座营盘一起展开强攻,至少这十二座营盘是各自为阵的。

  而且这十二座营盘的驻军都是有限的,没有能力独立展开反攻。

  岳海楼倘若想在诸营盘之间调兵遣将,想要将精锐兵力集中到某个营盘之中准备进行反攻,动作迟缓不说,还完全没有什么隐蔽性可言。

  而单座营盘纵深又太小,无法部署

  大量的重型投石机与攻城军对抗,反而容易为攻城军的轻重攻城器械所覆盖;即便部署重型器械,也常常第一时间被摧毁。

  特别是攻城军不计成本的投掷火油罐,栅墙覆土夯实之后不畏火烧,但营盘内的营房等建筑,多为木料等易燃物,引火后一烧一片。

  更为关键的一点,就是京西汉军虽然在焦陂囤积大量的粮秣及作战物资,但也是有限的;跟司空府在后方总计组织逾四十万青壮,动用数以万计的车船,征用十数万匹驮马或其他负重牲口,源源不断的将粮秣及各种作战物资运往诸军相比,京西汉军在焦陂囤积的那点物资,又算得了什么?

  京西汉军,特别是岳海楼从西军带出来的嫡系将领,自与赤扈约盟伐燕就已背叛大越,暗中为赤扈效力,乃是第二次北征伐燕惨败的罪魁祸首之一;待赤扈人正式南下之后,他们又为虎作伥、甘为前驱,烧杀掳掠无所不为。

  他们自知落到大越手里绝没有好下场,司空府所投的劝降书,也明确将岳海楼以下、京西营指挥使及百夫长以上的军将,皆为必诛战犯,仅允许最底层的武吏及军卒投降。

  而最为底层的武吏及军卒,这些年跟着烧杀掳掠,对大越早无念想,何况很多老卒还是云朔汉民出身,他们与大越没有瓜葛。

  加上家小皆在陈、许等地,又有土地、驱口等实际利益舍不得放弃,因此京西汉军的抵抗意志,要比孙彦舟、胡荡舟所部归德军强得多。

  第一天两座营盘陷落,三千人马被杀得仅剩最后三分之一残卒被俘虏,守军的意志不会动摇,毕竟攻城军伤亡也不轻。

  第二、第三天又是两座营盘陷落,还陷入一片火海,两千人马尸骨无存,几乎无人逃出,守军觉得这才是小创。

  第三、第四、第五天勉强守住所有营盘,但位于第一层的八座营盘都被打残,岳海楼几次调兵遣将试图反攻,都遭到顽强的狙击,每天的伤亡都在千人以上。

  接下来数日虽说没有营盘陷落,但守军就算普通武吏都觉察到非是攻城军无能,这一切也非攻城军进攻不够犀利。

  实是攻城军借助最初两天所强行攻陷的四座营寨,将兵锋深深嵌入焦陂-泉河营区纵深中来,占据这四座营盘方便交叉部署更多的重型器械,对接近的残营进行攻击,以此达到更为有效消耗守军的目的。

  到这时,守军还如何能不动摇?

  败退、逃亡或投降越发频繁,四月上旬除焦陂、泉河二城分别有岳海楼及京西大将孟介亲自率部驻守,城固池深没有失陷外,其他营盘悉数陷落,驻守其间五万兵马或投或俘,或击毙,或仓促逃往焦陂、泉河两城,总计被歼灭四万余众。

  到四月上旬时,岳海楼、孟介仅率不到两万残兵据焦陂、泉河负隅顽抗。

  而随着一座座营垒的攻陷,陈子箫也随时调整对焦陂、泉河两城的连营封锁,在彻底拔除外围敌营的次日,同时对两座约千步见方的坚城展开强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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