岷山往南虽说有大片的开阔地,地势起伏也不大,不像山脉都是重峦叠嶂,但岷山往南地势极高,稀薄的空气令初入此地的人马,稍稍剧烈动弹片晌,就禁不住气喘吁吁;牲口也极不适应,牲群刚开始还出现大量的死亡。
同时岷山以南的植被也非常稀疏,到处都是泥土裸露在外的荒原,想要承载上百万头牲口去养活这么多契丹族人,就需要占据更大的地盘。
事实上,除了水草丰茂的河湟地区外,岷山、积石山、西倾山以及南面的高原地区,作为西羌诸部的发源地与最早栖息地,即便后期为强盛的吐蕃人占领,也很少有过人口超过十万的时期。
现在总人口达十万的契丹残部从天水地区迁过来,可以说是硬生生挤进来,与之前栖息于这片土地的吐蕃诸部,怎么可能不爆发激烈的血腥冲突?
张雄山与孙延观等将站在坞堡前的坡岗上,看到一队契丹骑兵在夕阳下缓缓归来,契丹骑兵几乎人人衣甲染血,队尾的十数匹马背上载着战死者的尸体。
看战马胸前悬挂的头颅,此仗斩首要远远多过伤亡,但马背上的契丹武士神情冷漠,没有半点的兴高采烈。
他们心里清楚,好不容易在秦州栖息数年,稍稍恢复了些元气,再次踏入飘泊不定的旅途,打再多的胜仗,也只会不断的消耗自身的元气。
甚至哪天不慎马失前蹄,就会跌入万劫不复的绝地之中。
这还有什么好兴高采烈的?
他们只想着早早归入营寨,痛快淋漓的醉饮一番,要忘却厮杀带来的疲倦。
“豁!”孙延观看着眼前的一切,长长吐了一口郁气。
此次西进联络契丹残部,武士斋舍随行的百余见习武吏里,有相当多的人乃是从流民军招抚过来的军将。
孙延观作为原赤山寨三当家驻守老虎寨时,扣押胡荡舟之子胡游率守军投降,得授武德大夫,是这批见习武吏里勋阶最高的。
因为胡荡舟率领赤山寨残部,之后随孙彦舟向荆南制司投降,起义军招安兵马整编为归德军驻守光州,依照当时谈妥的条件,京襄制司不仅将胡游交还出去,还同意向南蔡招讨司投降的义军将领自行决定出路。
这也是楚山历来所奉行的政策。
强扭的瓜不甜,楚山又没有杀俘的传统,除了个别罪大恶极的或者论罪判充苦役的,其他降俘去留并不会进行什么特别的限制,愿留岀留,愿去则去。
孙延观与当初在老虎寨投降的几名降将,都是胡荡舟多年的嫡系,他们投降之初在楚山找不到归属感,还想着前往光州,重归胡荡舟麾下。
却不想胡游对孙延观等人扣押他之后率老虎寨守军投降之事怀恨在心,抵达光州之后就派人前往荆南,意图加害孙延观等人安置于荆南潭州的家小。
好在军情司还有暗线没有暴露,之前也随同归顺的义军将卒编入归德军,及时将消息传回来。
京襄制司得到消息之后,就派人暗中将胡游派出的刺客抓捕归案,又将孙延观等人家小接回到泌阳。
孙延观他们最终留在京襄,先在武士斋舍修习两个月,之后就随铸锋堂的骡马队踏上西进联络契丹残部的旅途。
孙延观作为洞荆联军的一员悍将,出身比蒋昂还要低微、悲惨,但举兵造反之后,拼杀这么多年,却只能无力的看着身边不计其数的老弱妇孺因饥病而死——契丹骑兵为族人生存而挣扎、拼杀的疲倦不堪,孙延观看在眼底,是尤其的感慨万千。
这时候有一名骑兵从坞堡赶过来,赶到坡岗前朝张雄山禀报道:
“萧帅请张将军、孙将军过去,好像有新的情况……”之前涉及到徐怀与萧燕菡没法摊开到光天化日之下说的隐秘旧情,甚至两人还有一子暂时寄在萧林石膝前抚养,除了张雄山、徐灌山二人单独与萧林石等人秘谈外,孙延观还没有资格与会。
不过,孙延观毕竟还是要算此行的主要带队将领。
张雄山与孙延观很快赶了回去,萧林石在大帐之中,手里捧着一张边缘磨损得厉害的羊皮堪舆图在看。
看到张雄山、孙延观等人走进来,萧林石将羊皮堪舆图放下来,说道:
“赤扈人约有三万人马,六日前渡过渭水南下,经祁山道往武州境内杀去了——你们恐怕是短时间内无法再经祁山道返回京襄了!”
洮源距离祁山道北侧大所处的秦州长道县有七八百里之遥了,消息传递不便,他们知道赤扈在陇西的主力兵马,从秦州以西渡过渭水南下进攻武州,已经是五六天前的旧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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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雄山点点头,对此并不觉得意外。
他们一个月前从武州出发,沿着岷山北麓的崎岖山道前往洮州之时,赤扈人的前哨骑兵就已经进入祁山附近了,他们就已经预感到归途会被正式大规模进攻武州的敌军堵死。
然而除了西秦岭与岷山之间的祁山道能前往汉中地区外,从洮源往北、往西都已经陷入敌境,而在他们此时的东南方向上,也就是整个川蜀盆地西侧的,包括岷山、邛崃山在内、飞猿难渡的摩天群岭——
他们想要返回泌阳,相对可靠的路线,就是从洮源南下,翻越雪山草地,一直迂回穿插到大理以西的茶马古道上,然后再往东经大理借道,前往广南西路监司所在的静江府。
当然了,这条路太难走了,他们还可以选择暂时留在岷山。
虏王在征服党项人的途中遇刺而亡,到底还是给大越,包括西秦路在内,争取到近两年的缓冲时间。
虽说萧林石最终与高峻阳撕破脸,放弃秦州,率领族人转移到洮源来,高峻阳最终也没有调派嫡系精锐去守秦州,甚至都没有在秦州以东、同样位于秦岭西北麓的岐州屯以重兵,但位于祁山道南段的武州,却是整个西秦路必守的西北门户,进行了一番经营。
武州知州刘献汲取早年宣威军在淮河北岸惨败的惨痛教训,在高峻阳的支持下,在秦岭、岷山相交的险峻山岭之间,挑选正当要冲的险僻地形,修建十数座环环相扣的坚堡险砦,形成内外两条堪比天堑的防线。
张雄山此次西进,就从这两条防线通过,亲眼看到大多数坞砦都挨着悬崖、深涧而建,他也清楚驻守武州诸城塞的兵马,除了有从当地招募的精锐番兵外,也有高峻阳调派过来的嫡系精锐,兵备、作战意志等方面都不算太差,至少要比赤扈南侵之前的禁军强得多。
赤扈人再强,张雄山还是相信刘献率领西秦路兵马能够守住扼守祁山道南段的这两条防线,将敌军封堵在武州之外。
这样的话,他们可以选择暂时留在岷山,待赤扈人强攻不下武州、不得不从群岭深处撤兵的时候,就完全可以原路返回武州,再经汉中、金州,回到京襄。
当然,张雄山甚至可以将大部队丢在岷山由徐灌山、孙延观统领,他自己在少量几名侍卫的护送下,可以翻越崇山峻岭,先回泌阳去。
张雄山又听萧林石说了一些赤扈兵马在河州、熙州等地的动向,思量再三说道:“我不知道萧帅最终会做怎样的决定,既然我们暂时已经没有办法原路经武州返回泌阳,我准备带着骡马队南下大理,看这条道到底能不能走通,也算是替萧帅探一探路……”
虽说萧林石率族人迁到洮源,就派出多股人马,从各个方向侦察、搜索情报,但这个范围还是有限的,最多七八百里方圆而已。
不过,从洮源一路南下,翻雪山走草地,一直走到长江的另一个源头泸水之畔,再转折东进,从大理借道前往静江府,这一路少说得有六七千里。
而这条路只在吐蕃人的传说中存在。
正史之中并没有记载有谁走过,沿途还会不断遭遇或仇视或友善的吐蕃部族,可以说是既艰难、漫长,还会额外的凶险,甚至压根就走不通。
就算萧林石最终决定率含有那么多老弱妇孺的族人南迁,也必然需要先派人将这么复杂、凶险且漫长的通道先探上一遍。
张雄山能感觉到萧林石的犹豫,或者说畏惧,他能做的,就是借祁山道被赤扈人封锁住的机会,他率领铸锋堂的商队以及见习武吏四五百人马,先趟一遍这条道,看到底有没有可能走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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