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海城内,古寻正要动身离开将军府,出去溜达,这屁股刚抬起来,脸色却是一变,露出了笑意,旋即又坐了回去。
“稀客啊,请进吧。”
古寻话音落下,一身米白长袍的盖聂就出现在了院子里,手里还拎着他的新佩剑。
古寻瞥了一眼那剑,笑呵呵的问道,“有新武器了?”
盖聂闻言顺势抬起了手中的佩剑,手掌从朴实的剑鞘上拂过,随后沉声回道,“徐夫子帮我重铸了断裂的渊虹。”
“那换名字了吗?还叫渊虹?”古寻依旧不说正经事,继续问剑的事。
盖聂也不着急,摇了摇头回答道,“渊虹这个名字已经不用了……也没再起其他名字。”
“剑,就是剑,只要握在手里时是为我所控的就好,没必要再起一个名字了。”
“剑圣到底是剑圣啊,论剑道修行我不如你。”古寻失笑摇了摇头,随后抬手一邀,“盖兄请坐吧。”
盖聂走进小亭,坐在了古寻的对面,剑则顺手搭在了身旁,然后回应道:
“国师谬赞了。”
古寻不慌不忙的一拂手,将亭中石桌上已经冷掉的茶水重新烧热,给盖聂倒了杯茶,然后继续说道:
“若是鬼谷子前辈没有教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心只修习剑术,只怕盖兄你的剑道境界能臻至亘古未有的第一人。”
“卫庄,也不是你的对手。”
盖聂沉默了片刻,然后才摇头回道,“纵横家从来只出策士,断无培养一个纯粹剑客的道理。”
古寻抿嘴笑笑,给自己也倒好茶后说道,“即使如此,现在的盖兄你和卫庄若是进行纵横对决,他的胜率也要略低于你了。”
之前盖聂和卫庄这对师兄弟展开生死之战的结果,在古寻看来只有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着一种可能。
而现在,在古寻的眼里,胜利的天平稍稍向盖聂偏动了几分,谈不上多大的差距,却足以说明盖聂的实力真的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
对于他这样实力的人来说,可能人生往后几十年实力也不会再有增进,这些许的突破已是殊为不易。
盖聂对此只是回应道,“我无意与小庄争个高下。”
“这我知道,便不说了。”古寻笑着摆了摆手,示意略过这个话题。
盖聂卫庄二人但凡有一个真心想要分出这纵横之决的胜负,两人也不会僵持到今日。
这事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
古寻接着又说起了盖聂的新佩剑,“这把剑,先经重铸,又历再造,其实已经不适合当盖兄你的佩剑了。”
兵器这玩意,从来都不推崇重铸等二次操作,当初渊虹就是因为由残虹重铸改造而来,才会存在破绽,被鲨齿直接别断。
再由渊虹残片回炉重铸,依然难以做到浑圆一体,不留破绽。
对一般人而言,哪怕是高渐离那等顶尖高手也是一把毋庸置疑的神兵利器,可对盖聂来说,多少有些不够看。
盖聂看了眼自己的新佩剑,摇了摇头,对此并不在意,“有把剑即可,其他的都不妨事。”
古寻见状也不多劝,他本就只是顺便提一嘴,当个闲聊的话头。
“那,盖兄今日找我,所为何事呢?”古寻此时,终于开始和盖聂聊正题了。
“国师应该知道。”盖聂平静的回了一句。
古寻端着茶杯,不急不徐的站起身走到亭子边缘,迎着日光看向海边的蜃楼:
“之前墨家的人闯蜃楼,盖兄也去了?”
“去了。”盖聂直言不讳的回答道,“而且我还见了一个女人。”
“这……虽然你来找我,大概率是和那人见过面了,不过我还是挺吃惊的。”
“樱狱……不好进。”
“只是运气好,适逢其会罢了。”盖聂淡然的简单解释了一句。
古寻点点头,大概也猜到了估计是星魂闹出来的纰漏,没有太过纠结,继续说道:
“至于你想问的事……天明现在一切安好不是吗?”
“可他不会一直好下去。”盖聂平静的回道。
古寻反问道,“你想怎么做?”
盖聂沉默了片刻,然后回道,“那人说,必须要把天明送上蜃楼……在蜃楼出航之前。”
他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来找古寻的。
古寻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搭在腿边轻轻的点动着,沿着小亭一角来回踱步,沉吟片刻后方才回道:
“应该说,那女人没骗你。”
“可你曾警告过,不许天明再上蜃楼。”盖聂立刻回了一句。
古寻闻言纠正道,“指正一下,我说的是不许天明短时间内再次靠近蜃楼。”
“阴阳家的人都很看重那小子,月神也好,星魂也罢,都各有心思。”古寻接着解释道。
“我能压制住他们的歪心思一时,却不能时时盯着他们,是故天明若是再贸然登船,未必能像第一次那般侥幸蒙混过关。”
“那个女人跟你说要天明上船,同样心怀不轨。”
盖聂眉头皱了一下,稍作犹豫后还是开口问道,“那人,是燕太子妃?”
古寻点了点头,也不隐瞒什么。
盖聂见状,索性也一问到底,“她和阴阳家曾经的副掌门东君,是什么关系?”
古寻想了一下,也索性直接把当年的旧事全揭开了:
“当年燕太子丹从咸阳出逃,返回了燕国,其中得到了阴阳家的鼎力支持。”
“这一点你或多或少知道一些。”
盖聂点了点头,这事他了解不多,只是隐约知道一点。
古寻接着说道,“阴阳家出手,自然是因为燕丹身上有他们所图之利。”
“为了达成目的,阴阳家不仅需要放燕丹回国,还要派一个人跟着他一起去燕国。”
“这个人选本来是副掌门东君,但因为诸多变故影响,东君叛门而出,这计划自然不了了之。”
“但阴阳家的目的总要还要达成,所以……他们换了一个人选,去接近燕丹。”
“就是那个女人?”盖聂平静的接过话茬反问了一句。
古寻点点头,“论身份,她也勉强算是半个东君吧,替代品总也得有真品的几分火候。”
“她和燕丹的结合,从一开始就有问题?”盖聂面色复杂,沉默了片刻后,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恐怕只有他们这些当事人能说的清了。”古寻并未一口咬死那女人有问题,只说这是人家的家事。
盖聂默然不语,心下却是不欲过多纠结这个问题。
燕丹都死了,还纠结那位燕太子妃是否有异心也没意义。
她现在被阴阳家囚禁于蜃楼之上,总归是和阴阳家敌对的,对墨家不说是友,至少不完全是敌。
“她会伤害天明吗?”盖聂想了一下,又问道。
“嗯……”古寻却是陷入了迟疑,踱步几圈后,才回道,“这个问题我不好回答。”
“我不确定她是否会伤害天明,不出我所料的话,恐怕她自己都不完全清楚她会对天明做什么。”
“一切的根源,还在于那四个字。”
古寻没说明是哪四个字,不过他和盖聂都是心知肚明。
苍龙七宿!
盖聂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他并不想天明和苍龙七宿扯上关系,但似乎从当年那场刺杀开始,一切就已经注定。
“没有其他办法吗?”盖聂只能如此问道。
古寻仰着头,不急不徐的回答道,“无论是天明自幼所中的封眠咒印,还是后来所中的六魂恐咒,对他而言其实都不致命。”
“若是咒法能要了他的命,他本就活不到今天。”
能被阴阳家这种门派列为禁忌咒法,这两种咒法的恐怖之处可见一斑。
但也正因如此,如果咒法一时干不掉中咒者,大概率一世也干不掉了。
只不过不要命不代表没有伤害,而且解咒很麻烦。
“所以你此前从未处理过天明的问题……”盖聂闻言恍然,算是明白古寻之前为什么一直无动于衷了。
古寻笑了笑,接着说道,“他最大的问题,也是唯一的,真正的问题,就是体内的异种力量。”
“这力量保护了他不死于阴阳咒法之下,却也成了真正会要他命的致命祸根。”
“那力量并非他天生所有,而是……在那一天,他父亲死的那一天过后,才进入他体内的。”
“所以……只能让他登上蜃楼?”盖聂语气难得有些起伏,略显激动的问道。
古寻走回桌旁坐下,放下茶杯,带着笑意回道,“理论上,这是最稳妥的处理方法,因为如果他在蜃楼出航前没上船,我也说不准会是什么后果。”
“但这也是最不稳妥的处理方法,因为我同样说不准他上了船会是什么后果。”
“不上船,或许会被体内异力反噬,上了船,就很可能成为阴阳家的棋子。”
“二者都不是什么好下场,所以我也迟迟没有下定决心。”
盖聂沉默了。
他来找古寻是为了做出确切的选择,哪怕是结果不怎么明确的选择。
谁承想听了古寻一番话,他更加做不出选择了。
“国师还是没有决断吗?”盖聂只能如此问道。
古寻摇了摇头,“没有,所以我选择顺其自然,看天明自己的时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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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提醒你们,让他短时间内不要再登蜃楼,不仅是为了防备船上那些阴阳家的人,也是为了让他趁这段时间好好提升了一下实力。”
“他现在武功进境一日千里,若是最后他还是登上了船,说不定能靠着实力摆脱棋子的身份。”
“至于更稳妥的方案……我目前还没什么头绪。”
盖聂又沉默了半晌后,站起身朝古寻拱手一礼,“国师的话,盖某都记住了。”
“今日多谢国师解惑,我便不继续叨扰了。”
“告辞!”
道别过后,盖聂干脆利落的离开了将军府。
古寻都明言没办法的事,他继续纠缠也没什么意思,还是回去能做点什么做点什么吧。
古寻送走盖聂后,看着远处的蜃楼笑了笑,然后按照原定的行程,离开了将军府。
天明的问题,不完全是古寻没办法,也是他不愿意多管。
这孩子现在也是个货真价实的顶尖高手,放眼江湖也是首屈一指的人物,总得让他自己去决定自己的人生。
操心太多未必是好事,尤其对他这种注定的天命之子而言。
………………
返回了墨家据点的盖聂,独自思索片刻后便去找来了天明。
“呼!大叔,你找我有事?”
天明近些天的精力基本都放在了练武上,今天也不例外,被盖聂找上才停下,嘴上还有点喘。
盖聂也不废话,直入正题,“你还想登蜃楼?”
天明毫不犹豫的拍着胸脯回道,“那当然了!”
“巨子老大的亲人在船上还没救下来,还有石兰的哥哥也情况不明,还有还有……”
说到最后,天明压低了点声音,笑嘻嘻的跟盖聂小声嘀咕道,“千泷也在船上,我想去找她。”
盖聂沉默了片刻后说道,“可蜃楼上对你来说很危险。”
天明满不在乎的一挥手,“哪里不危险啊?当初在机关城看起来那么安全,还不是说没就没了。”
“这些事,不管有多危险,总归是要去面对的。”
“我现在有实力,也有信心去面对!”
说到最后,天明颇为坚决的握紧了拳头。
说完后,他神情一改,恢复平日的些许不着调,笑嘻嘻的问道,“大叔,是不是你们愿意让我上船了?”
盖聂摇了摇头,“现在还不行……或许以后可以。”
“天明,先努力的变强吧,拥有保护自己,也保护他人的力量。”
“这我当然明白!”天明拍着胸口满口答应。
………………
几日过后。
东郡,大泽山的某处山林。
披着厚厚的斗篷罩衣,田言再一次拖着脆若的身躯,带着属镂剑来见掩日了。
掩日显然心中对田言依然很是不满,见田言走近,也不愿和她多废话,直接甩出了手中的一封信函。
田言不会武功,自然接不住这封薄薄的信函。
好在田言确实练过‘察言观色’这门奇异瞳术,眼力远超常人。
所以她一眼就看出来信函不会伤到自己,也不会飞远。
噔的一声闷响,纯粹由纸墨构成的信函愣是插在了一棵树上――田言身旁的树。
田言小心翼翼却又不动声色,佯装平静的将信函从树上扯下。
这一手看起来不起眼,实际上却让田言颇为费劲――用力过猛会让掩日看出她完全不会武功,还可能会损伤信函,力度不够又会导致信拿不下来,同样会被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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