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巡车队内,其中一辆马车中。
小圣贤庄掌门伏念端坐在车箱主位,古寻坐在客位,张良敬陪末席。
“伏念掌门近日很忙啊。”古寻端起自己身前的茶杯,轻啜一口后,笑着说道。
“让国师见笑了,实在惭愧。”伏念抬手一礼,做赧然态回道。
他最近是很忙活。
忙活着四处吃闭门羹。
忙活着跟儒家自己人内斗。
所以伏念才说自己让人见笑。
不过儒家内斗,实在不是什么新鲜事,只不过过往小圣贤庄从不下场,哪怕是百家第一喷子归隐小圣贤庄后也都不怎么开喷了。
而现在,身为儒家掌门,一向只读圣贤书的伏念亲自下场了而已。
这确实令很多人感到惊奇与错愕,尤其是儒家内部。
这也导致伏念遭到了儒家内部部分派系的集火攻击。
伏念被人集火不是因为代表着小圣贤庄的他跳出来向嬴政,向帝国献媚。
而是因为他在这个时候跳出献媚。
孔老夫子不是一个不知变通的人,所以他的徒子徒孙也都有着非常灵活的处事准则,对圣贤书上的谆谆教诲也都有着各自灵活的理解。
在过去,身为儒家圣地的小圣贤庄一直处于沉默之中,对于帝国朝廷的种种作为,从不发表意见。
伏念是个板正的儒家君子,所以哪怕他对嬴政有不满,也不会表现出来,所以他选择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但儒家的其他派系可没有他这么安分老实。
儒家的声音,从帝国正式一统天下开始,就从来没有消停过,只不过是多大的区别。
在这些不断发声的儒家学者看来,嬴政如今的东巡,以及决心泰山封禅的态度,再加上广邀儒生共议封禅之礼这些结果,都是他们日复一日,不辞辛劳,不畏艰险,向朝廷进言换来的。
当然,他们或许也承认,这一切可能不完全是他们的功劳。
但从来不言不语的小圣贤庄肯定没有任何功劳!
结果伏念却想借着所谓的儒家圣地,儒家掌门的名头,在这个关键时刻跳出来摘桃子。
这种行为,他们只能用不当人子来形容。
当然,伏念不是来摘桃子,但在许多儒生眼里他就是来摘桃子。
直至此时,绝大多数的儒家弟子仍不觉得自己大祸临头了。
伏念尝试过劝说,但他不能把话说的太透彻,否则反而会引火烧身,得不偿失。
然而话不说明白,大部分人根本就不信他……甚至说明白了也不信。
熙熙攘攘,利来利往。
大几百号的儒家弟子,还都是儒生中的佼佼者凑到这泰山地区来,可不是为了凑热闹的。
对于伏念这不无三分诉苦之意的回答,古寻不由笑的更欢了,但还是劝谏道:
“伏念掌门,要学会接受现实……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被救。”…。。
伏念沉默了一下,然后回道,“国师说的伏念明白,不过……这不只是救人,也是自救。”
无论如何,小圣贤庄是儒家圣地,是所有人提起儒家都会第一个想起的名字。
儒家要是遭了难,小圣贤庄幸免的几率微乎其微。
哪怕伏念靠着自己近些天的表现,让嬴政没有迁怒小圣贤庄,也难保不出意外。
人心易变,皇帝的心思同样如此。
只需一眨眼的功夫,人就可以彻底改变自己之前的想法。
所以伏念肯定还是希望能以更妥当的方法解决整个儒家的困境。
古寻抬手连连摆动,“我理解伏念掌门的顾虑,但是,我不建议抱这种尽善尽美的想法。”
“有些时候,就得做出牺牲。”
伏念眼神微微波动,手上不自觉握紧,但没有作声。
古寻端着茶杯,悠游自在的接着说道,“之前,我和赵高私下谈了一次。”
“古兄有何收获?”张良这时接过了话茬。
伏念的性格,和古寻其实相性不佳,两人不适合聊太多。
古寻闻言摇了摇头,“其实没什么收获可言,赵高那个人,你们应该都懂的。”
“不过我和他会谈,本身就会产生效果。”
“泰山封禅,不会再有意外了?”张良眼神一转,立刻猜出了古寻话里的效果是什么。
“子房这脑子就是好使。”古寻笑着点了点头。
接着详细说道,“我已经向皇帝做了保证,泰山封禅不会有任何意外。”
“这我也跟赵高说了。”
赵高本人很清楚,他,以及他的罗网,根本没有正面抗衡古寻的实力。
只不过古寻碍于各方掣肘,并不能对他,对罗网下死手。
所以他对付古寻,用多下作的手段都可以,但他本人绝对不能越线。
泰山封禅之事古寻既然已经做出了保证,那就属于不可逾越的红线,赵高胆敢过线,后果是他无法预料,也无法承担的。
张良很清楚这一点,思考一番后问道,“他什么反应?”
“问得好。”古寻看着张良,笑呵呵的回道,“他完全不在意。”
“我可以确认,他是真的不在意,没有隐藏任何恼火或不甘的情绪。”
听了这个回答,张良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古兄怎么看?”
“要么,他是真的什么都不打算做。”古寻摩挲着茶杯光润的表面,淡淡的回道,“要么,他有了能绕过我的安排。”
古寻警告赵高之后,他肯定不能做越线的行为,但不越线的照样可以做。
什么算不越线的行为呢?
很简单,不会直接影响到泰山封禅的正常完成,同时又会进一步加深嬴政对儒家的厌恶。
张良抿嘴一笑,回话道,“看来,古兄心中有想法了。”
古寻挑了挑眉,没有回应张良,转看向伏念,“伏念掌门可觉得,儒家内部最近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吗?”…。。
伏念眉头皱起,陷入了沉思,“不正常……我没有感觉到有什么明显的不正常,勉强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很多人的态度越发的激进了?”
古寻点了点头,“这就对了。”
“峄山刺杀发生后,这批因泰山封禅而聚拢过来的儒生,对帝国的态度越发激进,也越发恶劣。”
“他们针对的对象逐渐从泰山封禅一事,扩散到帝国的方方面面,从提建议,逐渐演变为提意见。”
“现在,甚至已经超过了提意见的范畴,更接近于宣泄不满。”
“罗网在背后推波助澜?”伏念听完后试探性的问道。
古寻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解释道,“赵高如果还像在峄山那样,暗中鼓动叛逆分子搞刺杀,我不会容他。”
“但如果只是在背后鼓动,或者操控某些儒家弟子公然挑衅皇帝,那我无法阻止他。”
古寻的底线是泰山封禅不能出事,但儒家弟子想挑事的话不需要特意选择封禅的时候,之前之后都可以。
那同样能进一步影响嬴政的情绪,而且不会破坏封禅大典本身。
“古兄阻止不了?”张良沉声问道。
古寻一摊手,反问道,“我怎么知道,儒家内部有多少窟窿呢?”
古寻手上当然是有一批罗网在儒家内部安插的钉子的人员名单,但这肯定不是全部。
只要没办法将儒家内部有问题的人全部扫清,那就阻止不了赵高顶着儒家的皮兴风作浪。
伏念这时插话问道,“国师希望我做什么?”
虽然古寻至今仍没有透露自己来见伏念的目的是什么,但伏念已经大概猜到了。
古寻肯定不会闲到只是过来帮他们分析一下儒家接下来可能遭遇的危机――这种事通过张良代为传达即可,不需要特意和伏念见面。
同时,古寻也已经基本确定了罗网那边打算做什么,所以也不需要从伏念这边获取信息。
不是获取情报,也不是传递信息,那就只能是找伏念本人,配合某些行动了。
古寻闻言笑了笑,有些没头没尾的回了一句,“伏念掌门不觉得自己这些天,太过委曲求全了吗?”
身为小圣贤庄的掌门,伏念这几天受得憋屈,绝对比他前半辈子加起来都多。
在嬴政面前,他必须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在儒家同门面前,他收获的只有不解,排斥,以及抵触,几乎没人愿意真正听他说话。
即使以伏念的气度和修养,心中也是憋了一肚子郁气和火气,所以谈话最开始才会说出完全不符合他性格的半是诉苦半是埋怨的话。
古寻现在重提伏念心里的憋屈,肯定不是为了挑事,而是因为他要伏念做的事,可以与之相关联起来。
伏念很聪明,立刻就猜出了古寻的意思:
“国师是要我……反击?”…。。
“谈不上这么正式的词,只是……骂回去而已。”古寻笑呵呵的摆手回道,“总不能只许他们攻讦你,却不许你还嘴吧?”
“……”伏念陷入了沉默。
古寻话说的轻飘飘的,但实质上却是要伏念以小圣贤庄的立场,彻底站到其他儒家学派的对立面,彻底……分裂儒家。
毫无疑问,这样做能够尽最大可能的保全住小圣贤庄。
而且,这也不算伏念为了自保而毫无底线的胡来。
儒家,已经出现了明显的问题,身为小圣贤庄掌门的伏念,有责任也有义务拨乱反正。
不过他还是不能给古寻肯定的答复。
因为他不愿意承担分裂儒家的罪过,也不愿意承担分裂儒家的后果。
虽然论起内斗,儒家或许是诸子百家中最厉害的一个,但儒家终究维持住了表面的和平,没有像农家争侠魁一般刀兵相向,也没有像道家一样分成了天人两宗。
不管儒家内部有多少派系,儒家都是一整个儒家。
古寻看出了伏念的犹豫,于是出言提醒道,“伏念掌门,这不仅是为了保全小圣贤庄。”
“只要你能压制住儒家绝大多数不合时宜的声音,很可能避免儒家整体走向最坏的结果。”
“你是小圣贤庄的掌门,也是儒家的掌门。”
“伏念先生,仔细考虑考虑吧。”
古寻留下最后一句话,然后直接起身一礼告辞离开了。
该说的都说完了,剩下就让伏念自己考虑去吧。
赵高这一次针对儒家的计划,进行的可以说无比顺利。
实际上,他这手舆论操控的戏码并不是那么好奏效的。
如果流沙的力量没有全部收缩回北地,古寻就可以直接用同样手段,破坏掉赵高的计划。
舆论这种玩意,从来都不是某一个人的专属。
可惜古寻现在没有人手,所以只能让伏念这个天然占据儒家内部舆论高位的人,去强行压制破坏赵高的安排。
当然,这能有多少效果很难说,甚至可能完全不奏效。
不过总得试试嘛。
反正选择权在伏念,看他愿不愿意搏一搏了。
古寻走后,伏念紧缩着眉头看向张良,“子房,你觉得呢?”
张良斟酌一番后回道,“这……不像是个好办法。”
“嗯……”伏念点了点头,然后突然反驳道,“但这也是为数不多的办法。”
这一局,没人能救儒家,儒家只能自救。
伏念合上双眼,独自在心中盘算着,紧皱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或许是有了结论。
………………
薛郡境内,某处墨家的隐蔽据点。
盗跖一晃身闪进了屋内。
屋里,班大师四人正在等他。
最近薛郡比较乱,所以班大师他们也减少了外出活动的频率,一般有事都是直接让盗跖去,除非他忙不开才会有其他人也行动。
而这一次,盗跖是去见田氏一族的田横了――关于峄山刺杀的疑点,田氏一族那边说有消息了。
“怎么样?”班大师迫不及待的问道。
盗跖先一屁股坐下,然后摆着手回道:
“田横那边说他大哥并不清楚里面可能有问题,对此深表歉意。”
“废话就别说了,挑重点。”班大师一翻白眼,没好气的说道。
“别急,马上就是重点。”盗跖笑嘻嘻的回道,“田横说具体情况他们也需要进一步调查,短时间内没法给出详细结论,不过田儋允许他告知其他反秦势力那两个帝国内应的来历。”
“田儋说,那是他通过楚国那边的关系联络上的人。”
“楚国?”
班大师等人面面相觑,第一时间想起的都是和墨家关系甚密的旧楚贵族――项氏一族。
然后立刻就排除掉了那俩人和项氏一族有关的可能。
项梁他们要是有这资源,肯定会和墨家通气的,不可能让渡给田氏一族那边,班大师他们也没从听说过项氏一族和田氏一族有什么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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