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作为被她父亲——帝国国师赏识,亲自破格提拔的帝国新贵,还是作为乱入农家之局,成功欺骗帝国上将军的神秘策士,韩信都和小人物这三个字扯不上关系。
在田言看来,韩信明知道自己清楚他的底细,却还要刻意演这一出,既像是习惯于藏拙,又像是刻意挑衅自己。
这让田言嘴边的笑意越发显眼,接着问道,“你是兵家弟子?”
“算是吧。”韩信耸肩回道。
田言盯着他追问,“你的老师是谁?”
“也没正式拜过师,有幸跟着楚南公学习过一段时间,受益颇多。”韩信嘴角翘起,带笑回道。
他这句回答埋了个小坑。
正常人肯定会把这句话的前后两段连起来理解,就是说他受过楚南公指点,但并未正式拜师。
但实际上,他这两句话是各自独立的,意思是他有个老师,但没有真正拜师,后来又跟着楚南公学习了一段时间。
二者的意思已然大相径庭。
韩信没有主动去骗人,听的人自己理解错了可不怪他。
这里面的微小问题确实没被任何人察觉到,包括田言,她的注意力放到了楚南公上面:
“海天一黄石那位楚南公?”
她对这个自己父亲偶有提起的楚地贤者一直都很感兴趣,不过对方这些年和阴阳家走的很近,她很难接触。
“是,也有人称他为黄石公。”韩信点头回道。
“他是阴阳家的前辈高人,还精通兵法?”田言好奇问道。
“嗯……很正常,兵法和很多事物都有联系,阴阳正是其中很重要的一类。”韩信淡定回道,“阴就是虚,阳就是实,阴阳流转,虚实变幻,几乎就是用兵的核心。”
“你学的是兵法,不去为帝国效力,怎么来了农家?”田言紧跟着又问道。
韩信嘴角抖了一下。
对方刻意拿帝国点他,似乎是在报复自己先前的安全宣言啊……
不愧是那一位的女儿,性格还都挺霸道。
“帝国一统天下,暂时没有仗要打啊!”心里腹诽着,表面上还得若无其事的回答,韩信两手一摊无辜的回道,“南边的百越,我没有掺和的资格,北地的狼族,已经明确有主了,加入帝国最多也就是清扫流寇,没意思。”
“你很喜欢打仗?”田言反问。
韩信摇了摇头,“那倒不是,只是加入帝国不打仗还能干什么呢?”
“嗯……相较之下,我觉得农家更适合我。”
“农家……适合你?”田言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韩信看着对方摆明调侃自己的样子,也无力争辩什么,只能一本正经的回答道:
“阴阳家显然不适合我。”
“鬼谷我很向往,可惜不够资格。”
“墨家主张兼爱非攻,我不算很喜欢打仗,但我最擅长的确实是打仗。”
“而农家,地泽万物,神农不死,将相王侯,宁有种乎……我很喜欢这句话。”
他主要是喜欢第三句那四个字。
而且农家确实很适合他——高层脑子都不是很够数,底层基数特别大,几乎完全不讲究出身,非常适合他发挥。
可惜先一步被古寻拉了壮丁。
田言则敏锐的察觉到了韩信对第三句话的偏爱,笑着反问道:
“你想拜将封侯?”
韩信很坦然的回道,“男儿不想拜将封侯,与寒蝉不知深秋有何异?”
韩信看起来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实际上他的野心非常炽烈,远比看起来勤勤恳恳的钟离昧要灼热的多!
他之前不是很想给古寻干活,主要是觉得帝国这艘垂朽老船不值得上。
现在隐隐发觉到流沙似乎另有想法后,人也就积极许多了。
对于韩信的野心,田言早有了解……古寻跟她说的,所以此时只是不咸不淡的评价了一句:
“你倒是颇具野心。”
“我有一些梦想要去实现。”韩信为自己的野心解释了一句。
田言对此并不在意,世上有野心的人多了,同时兼具能力的也不少,韩信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重要的是,韩信是否能为她所用。
“有野心是好事,不过……你可以为我做什么?”
韩信没有急着回答,抬手示意一下后,缓缓走到山崖边,远眺向清明谷的方向。
“时间差不多了。”
他话音落下不久后,自清明谷方向的山林里突然亮起了刺眼的光芒,连续亮灭数次后彻底停止。
看方向,大概是有人用反光的东西反射太阳光制造的信号,而这信号,八成就是发给韩信的。
“那是什么信号?”田言直接问道。
韩信回首,含笑回道,“我可以为侠魁做的事。”
田言了然,微微颔首道,“看来,王离已经彻底踩进你的陷阱里了。”
“侠魁果然聪慧过人,一想便知。”韩信小小的吹捧一句后详细讲述道,“昨夜,我调动神农堂和魁隗堂的所有兄弟,连夜赶工给清明谷铺了一层‘地板’。”
“也多亏王离用百战神机弩发动的攻势,给我们拖延了足够的时间。”
水火无情,火烧起来可是敌我不分的。
百战神机弩的炮轰虽然对农家造成了一定的威胁和损伤,但是漫山遍野的大火也阻碍了王离进军的步伐,使得他不得不拖到今早火焰熄灭后才能发动正式攻击。
有了这一整夜的时间,两堂三万余弟子才有机会完成韩信布置的任务——砍伐防火带,制造假的春分涧,给清明谷铺地板。
否则的话,人再多,农家再擅长基建,也无法瞬间完成这些工作。
如此一来,从昨夜到今天,韩信的一切安排都已经明了。
第一步,用多处烟花分散王离的炮火攻势。
这看起来是为了减少神农堂遭受的攻击力度,实际上是为了让半个大泽山都烧起来,以掩盖神农堂魁隗堂大搞基建的动静。
第二步是砍出防火带,阻隔火势蔓延。
这看起来是为了保护神农堂,实际上是为了误导王离,引诱王离……还有就是基建需要木材。
第三步就是引导王离走入清明谷这个大坑。
有了第二步的铺垫,王离的注意力已经被转移,只需要再加上一点点过于显眼的诱饵进一步误导他,这一点不难办到——顺便一说,诱饵甚至都不需要用活的农家弟子去送死,做个样子然后拿尸体糊弄对方就行。
而大泽山现在哪儿都不缺农家弟子的尸体。
死人,有时候比活人有用。
第四步,也就是最后一步,引爆陷阱,拆掉清明谷的‘地板’。
这一步没什么好说的,拆就完了。
这一连串安排,一步接着一步,全都是韩信精心设计的,缺少任意一环都不行,最终给王离奉上了一份大礼。
田言看着远处山谷间飘起的尘埃与动荡的山林,心知王离这第一战确实已经栽了。
………………
清明谷外的山林里,王离正一脸狰狞的策马狂奔,飞快远离身后的深谷。
在他身边,尽是士气低迷,狼狈不堪的百战穿甲兵。
不久前,在王离以为自己即将率军穿过春分涧抵达惊蛰坡之时,他才愕然发现自己实际上闯入了一个叫清明谷的地方。
认识到这一点后他立刻洞悉了敌人的计谋,打算率军撤退,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陈胜吴旷突然杀出,地面崩塌,全军溃散,王离在形势一片大好中打出了gg。
这种情况下,王离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夺命狂奔,努力保全自己。
至于麾下的士兵,他已经顾不上,只能让他们听天由命,各凭本事了。
天塌地陷这种事,谁也没辙。
就是白起过来,只要已经踩进陷阱里,那就只有一个字——跑!
反正自由落地是不会等你的。
一口气不歇的冲出去很远一段距离后,确保没有敌军追击,王离才算停住坐骑,缓了口气。
不久后,赵部和白屠找了过来。
他们俩和王离当时都不在队伍的最前端,又有胯下良马相助,所以最后都成功跑过了自由落体,保住了一命。
他们三个当头儿的都聚在这儿,其他侥幸逃得一命的百战穿甲兵纷纷向此处汇聚,零零散散的围着他们画出一个大圈。
这些士兵大部分可都没有坐骑助力,穿着一身甲胄一口气跑出这么远,一个个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全都是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跪着。
简而言之,怎么舒坦怎么来,毫无帝国王牌军的风范了。
王离也理解他们,并没有整顿的意思,歇了两口气,从突如其来的剧变中彻底醒过来后,先对赵部吩咐道:
“去……派人去收拢周遭还幸存的士兵,清点伤亡情况。”
赵部领命离开后,王离再次陷入失神,脑海中仔细回想着从昨夜到现在的所有细节,回想着任何可能存在问题的地方。
静下心来一想,他才发现,这问题……还真不多。
韩信的布置他又不知道,并不能清楚的找出对应的问题,但他的发现虽然不多,却还是有的。
有些问题,很明显。
一段时间后,赵部返回。
“如何?”想到可能的伤亡情况,王离不禁有些头疼的捂住脑袋,沉声问道。
赵部抱拳回道,“禀将军,经初步盘点,死亡和失踪两千七百多人,重伤两百多人,轻伤一千三百多人,整体战力受损三千两百人左右。”
重伤的那部分人大都是在陈胜吴旷带领农家弟子最后发动的反击里受的伤,而轻伤的人就跟农家关系不大了。
基本都是他们慌忙逃窜时,自己人之间踩踏拥挤导致的。
听到这个伤亡数字,王离两眼忍不住一黑。
三千多人,这个数字看起来没那么大,但对只有三万人的百战穿甲兵来说,已经是十分之一的编制了。
而且这些人都是直属王离的强弩步兵,是百战穿甲兵最重要的精锐主干,总人数也就八千人左右,这一下折了几乎一半进去。
虽然不至于彻底动摇百战穿甲兵的实力,却也完完全全称得上一句损失惨重。
最最重要的是,作为帝国的将军,打仗是不能输的。
输,你就得付出代价!
………………
山巅之上。
看着清明谷那边传来的隐约动静,朱家很开心的捋着面具上的须子,笑呵呵道,“看来,王离很满意这份礼物。”
田言就不像朱家那么乐观了,淡淡的说道,“这只是序幕,是真正战斗的开始。”
先锋受挫,对王离来说就是有些灰头土脸,并不能真正的击溃百战穿甲兵。
对方,依旧有着威胁农家生死的能力。
一旁的韩信含笑不语。
现在确实只是开始。
这场首战告捷,在绝大多数人眼里也只是搓了王离的锐气,同时破坏了和谈的可能。
真正的胜利,离农家还很遥远。
但对韩信而言,之后战局的结果,大概率在此时此刻就已经注定。
这场初战,既是他在向农家众人展现自己的实力,也是在为最后的胜利提前做铺垫……就像他为清明谷的陷阱做的铺垫一样。
………………
“哼!这次是我轻敌了!”从惨痛损失中醒过神来的王离将手里的马槊往地上狠狠一砸,语气阴郁的咬牙切齿道。
王离将自己的失败归咎于轻敌,但他其实很清楚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轻敌,而在于他做了太多的违规操作。
比如说和田言合作,又比如说将花影养在军营里。
当然,他做出这些操作和他轻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他特意这么说一句,主要是为了减轻自己的责任。
虽然兵败的锅肯定得他背,谁都抢不走,但不同的失败原因对应的责任并不一样。
只是一时大意的话,责任算是最小的,远比他违规操作好得多。
尽管以他的家世地位,一场小败仗并不算什么,但王离的性格嘛……他可不希望自己身上有太多污点。
赵部听到自家主将的这句话后,有些欲言又止。
王离看出他的异样,主动问道,“怎么了,有什么想说?”
赵部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回应道:
“昨晚,那个罗网的属镂许诺以信号为约,拱手献上神农堂,可实际上……将军您也知道,多地出现信号,造成了咱们的火力分散。”
“今天,这些农家贼人更是明显早就知道了咱们的进攻,做足了准备。”
“这些,都不是仓促之间可以完成的!”
“以卑职愚见,这属镂是不是……”
他这是在提醒王离小心罗网。
对于王离将问题归咎于大意这件事赵部没有意见,减轻责任嘛,可以理解。
但是可不能把它当真,不去深究这场伏击背后蕴藏的问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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