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正文卷第一千一百九十六章:私下约见这次随同使团前来的人,只有不到二十个,和此前动辄数百上千的贡使相比,可谓是大大减少。
自然,也就不用太大的地方,孛都和他带来的人,都被安置在鸿胪寺的一处院子当中。
院子不大,十几个人住着,甚至略显有些拥挤,不过,孛都却并不在意,低声下气的送走了鸿胪寺的官员,回到堂屋之后,他的脸色顿时恢复了原本的威严。
坐在椅子上,孛都手里无意识的抚摸着腰间的银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或许在外界看来,孛都联合阿剌知院袭杀也先,是纯纯的昏了头,也先一死,瓦剌顿时变得四分五裂,孛都自己,也没能如愿成为瓦剌新的首领,反而腹背受敌,一边要应赛刊王的怒火,一边还要应付阿剌知院的敌意,和鞑靼各部时不时的试探,可谓是举步维艰,哪比得上也先在的时候,即便是遭受打压,可毕竟孛都还是也先之下,最有权势的贵族之一。
但是,也就只有孛都才明白,他当初做出的那个决定,是无比正确的。
事实上,就算是没有杨杰的出现,孛都也能够感受到,也先对他的忌惮和猜忌,已经越来越深重了。
自从沙窝一战之后,他的这位哥哥性情越发的暴戾,手段也变得更加狠辣无情,底下的人,不论是谁,只要稍有一点点违逆他的意思,立刻就会被五马分尸。
孛都在瓦剌的地位非常特殊,他和赛刊王,原本是也先用来控制各部最有效的利器,赛刊王武力卓绝,骑射一流,掌握着瓦剌最强大的军队,而孛都则长袖善舞,擅长安抚人心,他们两个一个用来震慑,一个用来安抚,合力帮助也先控制瓦剌各个部落的贵族。
但是,也正是这种作用,在也先失败之后,就变成了威胁他的因素,赛刊王虽然勇武,可他毕竟没有心计,而且,对也先忠心耿耿,他身边的所有亲卫,都是从也先的亲卫当中调拨的,即便控制着军队,可只要他有反意,光凭手中的亲卫,也先就可以将他镇压。
而孛都不同,他和各部贵族的关系错综复杂,这也就代表着,他能够依仗借助的力量来源实在太多,所以,就连也先也无法预测,一旦孛都心有不臣,该如何遏制。
事实也的确是如此,在杨杰到来之前,孛都事实上已经察觉到了,各部当中对也先越来越严重的不满情绪,他曾经试图和也先沟通,但是,却被多疑的也先,当成了试探他底线的举动,反而促使了他们的关系越发恶化。
信任一旦崩塌,裂痕就会产生,除非也先断去的那一条臂膀能够重新长回来,让他重新成为那个战无不胜的瓦剌太师,否则,这条裂痕永远也无法弥合。
杨杰的到来,说穿了,只是给了也先一个机会戳穿这层虚假和睦的理由而已。
被也先的亲卫囚禁起来的那些日子,孛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很清楚,他距离死亡,已经只剩下一柄银刀的距离了。
所幸的是,他还是赢了,如今曾经在也先手里的那柄银刀,已经到了他的手里。
哪怕是腹背受敌,哪怕是低眉顺眼,可至少现在,他能够掌控自己的生死,不用再日日担惊受怕,不知道那一天闭上眼睛,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至于瓦剌如今的分裂……孛都只能说,他也不愿意见到如今的状况,可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的呢?
更何况……
孛都的手,轻轻按在手中银刀的宝石上,目光也同时落在身旁的纳出哈身上。
也先死了,他才有机会,别看现在瓦剌四分五裂,他面临的局面好似是四面楚歌。
但是,孛都自己最清楚,作为也先之死的始作俑者,他到底从中攫取了多大的好处。
赛刊王带走了原本也先治下的准噶尔部的大部分军队,但是,也仅仅是大部分的军队而已,那些牧民,牧场,牛羊,都是他带不走的。
孛都只不过是打不过他而已,但是,在这场可以成为政变的动乱当中,他却占据了大量的牧民和资源,更重要的是,他收服了原先也先的大部分班底。
尽管这些人只能处理一些日常事务,可有这些人在,他便只需要考虑,如何增强自己的军队力量就可以了。
对于他来说,如今不仅没有了也先的威胁,而且自身的实力,也大大增强了许多,虽然也有了更强大的敌人,但是,只要给他时间,假以时日,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呢……
“消息打探的怎么样了?”
长长的吐了口气,孛都收回心神,开口问道。
理想当然是美好的,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能够获得休养生息的时间。
草原之上,毕竟还是武力最大,拿到手的东西,若是守不住,就只能成为别人的垫脚石而已。
“太师……”
纳出哈算是大明的老熟人了,虽然是蒙古人,但是和鸿胪寺的人打交道多了,自然也有几分人脉。
因此,倒是也打探到了不少的消息,听到孛都询问,立刻便竹筒倒豆子一样,将自己从各个渠道听说的各种流言,都说了一遍。
“……据说,如今大明朝廷上,两派争执的厉害,不过,那位大明皇帝最信任的于谦于少保,似乎对此事是坚决反对的态度,虽然说,也有一些官员支持,但是,大明皇帝那边,始终没有表态,看样子,是有些举棋不定。”
说着话,纳出哈的脸上,也有些担忧。
如今他投效了孛都,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反正是被拉上了贼船,在赛刊王那里,至少是挂上号了。
所以,如果孛都此行失败了,那么他们回到草原之后,恐怕面临的局面,可就真的不容乐观了。
因此,他也是真的有些着急,不出意外的是,孛都听了这番话之后,神色也变得有些焦躁,不过,到还是能勉强稳得住,略停了停,他继续问道。
“我让你去打探的南宫的消息,可打探到了?”
对于这位大明曾经的皇帝,如今的太上皇,孛都和他的交情不可谓不深,当初在瓦剌的时候,对方就多蒙他的照料,上次他前来京师的时候,也是得了对方的帮助,才顺利逃回了瓦剌。
所以,此次到来之前,孛都就在考虑,这次要不要也借助一下对方的力量……
不过,纳出哈的答案,显然并不如他预想当中的那么乐观,只见后者面露难色,随后便开口道。
“太师,根据目前的消息来看,上次春猎上的事情,对太上皇的影响很大,那次之后,太上皇的旨意,就没有再继续往南宫外传过,虽然他时常还会召见大臣,但是,基本已经不再干预大明的朝政了……”
这话说的委婉,但是实际上的意思很简单。
那就是,打从上次帮助孛都潜逃之后,这位太上皇陛下的圣旨,就已经彻底失去了信用,所谓的不再继续往南宫外传,潜台词就是,太上皇现在,也就只能在南宫内还说了算了,大明的朝廷,他是半点都插不上手了。
这在如今的京城当中,已经算是公开的秘密了,所以,很容易就能够打听到,果不其然的是,听了这番话,孛都的脸色明显有些难看,半晌,他才勉强缓和了脸色,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纳出哈就在旁边站着,大气也不敢出一下,这位如今的瓦剌‘首领’,看似是平和的很,和此前也先的心狠手辣毫不相同,但是,只有纳出哈才知道,这位相比较也先,是个毫不逊色的主。
只不过,孛都的狠辣更加内敛,用明人的话说,他是属于那种口蜜腹剑的类型,可能这一刻还在笑眯眯的说话,下一刻就会抽刀取了你的性命。
所以,站在他的身边,纳出哈反而觉得,他要花费更多的精力来揣摩对方的一举一动……
“其木格那边,联系上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孛都的声音再次响起,闻听此言,纳出哈不敢怠慢,立刻道。
“回太师,有些……困难,如今其木格已经是南宫当中的女官,想要在不惊动别人的情况下见到她,非常难……”
这话一出,纳出哈顿时感受到孛都的目光一寒,吓得他连忙开口,道。
“不过属下打探到,此前太上皇曾经送了两个护卫到英国公府,这两个护卫,是之前您送给其木格的,通过他们,或许能够和其木格联络上。”
闻言,孛都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下来,不过,眉头仍然紧锁着,吩咐道。
“既然如此,那就赶快去办吧,我们的时间不多,要快!”
单从口气当中,便可听出孛都此刻的焦躁不安,于是,纳出哈也不敢多说什么,连忙抚胸为礼,退了下去。
待他离开之后,孛都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手中捏着那柄银刀,脸色却是一阵变换,似乎在考虑着什么……
夜,南宫。
“什么,哥哥要见我?”
作为最受朱祁镇宠信的‘女官’,其木格在南宫当中的地位非凡,虽然没有妃嫔的名号,却拥有单独的宫殿,虽然她平时都侍奉在朱祁镇的身边,可离开了朱祁镇,她自己也有贴身的心腹。
按照惯例,今日太上皇刚好宿在皇后处,其木格自然也就没有继续跟着,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宫殿。
却不料,刚刚坐下,就得到了底下人的禀报。
“是的,伯都王阁下说,要单独见您!”
前来报信的,是其木格自己的贴身侍女,也是她最信任的人,闻言,其木格的神色有些复杂,她已经听闻了草原上发生的事情了,虽然说,她自小就更亲近孛都这个哥哥,跟作为大哥的也先关系并不算亲近,但是,听到这样的消息,还是忍不住有些感伤。
不过,很快,她就从这种情绪当中解脱出来,皱了皱眉,道。
“哥哥他应该知道,我现在是宫中女官,想要出去很难,他为何不进宫来?”
“这……传信的人没说。”
侍女有些为难,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
“不过,传信的人说,伯都王阁下传下的话,十分坚决,说是让您两日之内,务必找机会和他亲自见一面。”
哪怕是转述,也可听出这话的口气有多么生硬,顿时让其木格脸色有些难看。
但是,她很快就冷静下来,明白现在的局面,其实并不由她的掌握。
如今她在南宫当中,立身之本是之前从瓦剌带来的随从和护卫,但是,这些人里头,除了有两名侍女,是自幼跟着她的之外,其他的人,都是孛都为她挑选的。
换句话说,孛都的命令,在他们那里,远比其木格的要好用,在孛都没来之前,其木格当然可以将这些人如臂指使,但是,如今孛都来了,就不一定了。
这恐怕也是,孛都这次能够这么顺利的将消息传进来的原因,那两个被送到英国公府的护卫,一定是启用了南宫内外联络最隐秘的通道,这本是她和太上皇用来应对最危急的状况的,可现在,没有经过允许,这两个护卫就擅自动用了这个通道,便可看出,到底谁才是他们心中的主子了。
如此看来,这一趟她是不得不去了……
略微思忖了片刻,其木格很快就下了决定,道。
“明天晚上丑时,西侧宫墙那个小狗洞处,是我们之前使过银子的禁军值守,到时候我会扮做宫女,借出宫和表哥私会的由头从那出去,你让哥哥派人在那等着。”
其木格到京,毕竟已经时间不短了,再加上,如今她是太上皇最可靠的臂助,因此,自然也有自己的办法,毕竟,南宫这么大,值守的人这么多,就算是不收买,可使点银子,让人帮忙办点事情总是不难的。
对于其木格来说,只要控制好出去的时间,离宫去和孛都见一面,虽然冒险,但也并非做不到。
只是,让她担心的是,这次孛都这么着急的传信进来,想要单独和她见面,总是让她心中莫名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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