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七年,发生了好几件大事。
这一年,太上皇大婚之后,正式亲政。
没过多久,秉宣宗遗诏监国的太皇太后张氏薨逝。
紧接着王振被提拔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
就此拉开了王振权倾朝野的序幕。
换句话说,王振就是从这一年开始,将自己的势力伸入外朝的。
将整句话联系起来,卢忠隐有所悟。
凡身负罪行者……
什么叫身负罪行,可不得查吗?
既然要查,那可不就得用到锦衣卫吗?
明白了这一点,卢忠心头一阵兴奋,立刻道。
“皇上放心,查案是锦衣卫的本分,臣一定将和王振有关的所有人和事情,都查的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朱祁钰瞥了他一眼,就知道他领会错了自己的意思。
于是不得不给他泼上一盆冷水,道。
“朕让你查,可没让你胡乱查,朕要的是实情,不是编造出来的谎话。”
“而且这件事情,你须得低调,不能大张旗鼓的查,更不能乱抓人,锦衣卫只管查,抓人和审讯的事儿,都听刑部和大理寺的,明白吗?”
应该说,俞士悦和江渊两个人,久在朝堂,对于形势的预估还是基本准确的。
当前的局面,也先还在关外虎视眈眈,最新的军报上说,这几日各个隘口骚扰的游骑突然变多了起来,局势变得越来越紧张。
这个当口,朱祁钰还分得清轻重缓急。
真要是牵连朝堂上的官员,势必要引起一场大震,这不是他想要的,也不是朝臣们现在能够接受的了的。
所以他需得给锦衣卫敲个警钟,避免他们打着旗号胡作非为。
卢忠神情略略有些失望,道:“皇上您的意思,锦衣卫只负责调查,不负责审讯?”
作为大明有名的特务机关,锦衣卫有一整套完备的纠查,抓捕,羁押,审讯的体系,甚至拥有自己的“诏狱”。
拥有着直接抓人审讯权力的锦衣卫,才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天子亲军。
但是只查不审,那不是白给别人做嫁衣裳吗?
想了想,卢忠还是有些不甘心,开口道。
“皇上,查案锦衣卫的确拿手,只要您愿意,朝廷上下咱都能查的明明白白。”
“不过这大理寺和刑部,终究是部堂官,牵扯考虑的都太多,要是让他们来审来判,怕是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朱祁钰没说话,只瞥了他一眼,卢忠顿时后背一阵发凉。
从进殿以来,皇帝对他和善的态度,让他几乎忘了,眼前不是和他平辈相交可以相互商议的同僚,而是手掌生杀大权的皇帝。
于是卢忠立刻跪下,低着头,道。
“皇上恕罪,是臣逾越了。”
“下不为例!”
朱祁钰淡淡开口,想了想,还是解释道。
“朕要的,就是大事化小,如今形势动荡,不宜大动干戈,你该查的查,查出来的,如果需要过堂,就帮着刑部拿人过堂,其他的不必你做。”
“是!”
卢忠心中还是存着疑惑,但是也不敢再问,领了命便退下了。
待他离开,朱祁钰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兴安,问。
“你是不是也想不通?”
兴安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他素日接触政事不多,刚刚的一番奏对,的确看的一头雾水。
不过他和朱祁钰的关系,要比卢忠亲近的多,所以也少有几分忌讳,大着胆子说道。
“奴婢愚钝,只能看懂一二分,斗胆猜测,皇爷您是想借此机会,摸一摸朝廷上下的来历底细,看看他们背后藏着什么人。”
“但是奴婢想不通,此事本来只需锦衣卫暗中进行便是,为何要如此大动干戈……”
作为一个积极上进的好内宦,兴安虽然年轻,但是也时常跟着成敬,明里暗里的积极学习,眼光还是有提升的。
皇爷刚刚继位,对朝中群臣了解不够,肯定是要让人来探听他们的底细的,这不奇怪。
但是要探听底细,锦衣卫有的是法子不惹人注意的探听,何必要闹得动静这么大,还要过堂。
兴安一直在旁边看着,朱祁钰的话他也都听到了。
听这个意思,但凡和王振有所牵连的,有罪没罪,都得到大理寺走一遭。
而卢忠也说了,这些人里头,绝大多数大理寺和刑部是肯定动不得的。
既然动不得,又平白折腾这些作甚?
朱祁钰挑眉一笑,开口道:“不错,近些日子跟着成敬,倒是有长进。”
毕竟兴安和卢忠不同,是他最亲近的人,还是要好好栽培的,因此对于他的问题,略一沉吟,朱祁钰便对他解释道。
“王振一事,牵连甚广,朕这么做,既是震慑,也是施恩,这些日子朝局上下,看似平静,但是实际上,人心惶惶的很,须得让他们安心下来。”
秉政了这么久的日子,朱祁钰实际上早就已经察觉到了。
自从王振出事之后,朝臣们的情绪就变成了火药桶,几乎一点就炸,左顺门之事就是明证。
换了寻常时候,他们再大胆,再愤怒,也不至于如此失控。
朱祁钰仔细想过,造成如此情况的原因,主要有两个。
一个当然就是王振本来就罪行累累,又招致大军被灭,群臣的确是出离愤怒了。
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慌了。
之所以这帮朝臣要对王振一党穷追猛打,至死方休,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自己,也曾是王振一党的附庸。
天子自正统七年开始亲政,王振便开始进入朝堂。
失了张太皇太后这座大山压着,张辅被他拉拢,三杨又日渐凋零,到正统九年杨士奇死后,朝中便再无可以掣肘王振的大臣。
整整五年,朝中但凡不顺他心意的,要么被远谪,要么被打压,要么干脆被杀。
朝堂上剩下的这些人,或多或少的,都曾经阿附过王振。
倒不一定是替他做了什么事,但是阿谀奉承,在某些政务处理上,顺着王振的意思去办,绝大多数人都是有的。
更有甚者,因为王振对于天子影响巨大,请托行贿,上门求他办事的,也有不少人。
王振这么一出事,他们一方面心里庆幸于这个幸进的阉人终于死了,另一方面,多少也有几分惊惶不安,生怕被牵连进去。
正因如此,他们才迫不及待的唾弃王振,要将他死死钉在耻辱柱上,同时狠狠的清算王振一党。
这一切,都是在掩盖他们的心虚。
这个时候闹得有多厉害,就说明他们心里有多慌乱。
所以需要有这么个过场,让朝臣心安定下来。
这也是朱祁钰将案件交给大理寺的原因,他当然知道,大理寺不会真的把这些人怎么样。
但是到堂上走上一遭,大理寺肯定是往轻了判,和王振牵连深些的,罚俸禁闭,牵连浅些的,说不准直接就抹掉了。
大理寺那边都是积年老手,自然知道该怎么保全这些人的颜面。
但是不管怎么审怎么判,终归是代表朝廷有了定论。
闹腾这么一场,至少群臣心能安定下来,不会再跟个火药桶一样,一点就炸。
与此同时,这当然也是震慑和施恩。
前头说过,朝廷审讯王振这种大案要案,往往律法并不成为判罚的主要标准。
朱祁钰如果真的有心,只需让锦衣卫全面接手,杀是不成的,但是贬谪流放一批人不成问题。
朝臣们不是傻子,新君能罚而不罚,自然会感恩戴德,好好办事。
说到底,眼下朝局的平顺,才是最关键的,其他的一切都还是要往后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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