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屋门被人从外推开,两个二十多岁的妇女拿着东西走了进来。为首的一个妇女提着两个蓝色外壳的暖水壶,身后的妇女一手提着一个鼓鼓的袋子,另一只手则拿着一个蓝色的塑料盆。
李尚义三人的随从则跟在了妇女的身后,探身哈腰的走了进来。进门后也不说话,站在门边低头等候。
孔孝源正在气头上,刚要张嘴责问,只听先进来的两个妇女道:“三位老爷,这两个蓝色的壶里都是开水,供你们洗漱用的。倒水的时候请多加小心,里面的水很烫。”说罢又指着蓝色的塑料盆和鼓鼓囊囊的袋子道:“这盆是供你们洗脸用的,这袋子是一共是六套洗漱用具和毛巾。老爷们先请洗漱休息,半个时辰后,我们再来领老爷们去用餐。”
“有劳了。”李尚义点点头,又问了一下热水瓶怎打开,最后从袖子里摸出几个制钱就要递给两个女人。
两女人根本不去接,躬身施了一礼,便转身出去了。
“这......”李尚义苦笑的摇摇头。这北海镇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怪异。
“你们三个杀才干什么去了?!”孔孝源等人出去了,这才沉声问道。
“老爷,我等三人被本地捕快抓进了衙门里,盘问一番才放了。”说话的是李斗焕的跟班。
“什么?!”李斗焕一惊,他连忙问道:“你们做什么了?捕快为何要盘问你等?”
“小的不过是内急,实在憋不住了,就跑到一间房后小解。谁知被一个路人看见了,男人便大喊大叫起来,过不多时,本地的捕快便来了。”
李斗焕追问道:“你们小解时让女眷看见了?”
“老爷,没有啊!我们还特意看了,周围没人!那捕快抓我们的时候说什么‘破坏公共卫生’,后来听说我们是跟三位老爷来的,这才让画了个押,又领着我们到此处来找老爷。”
......
晚饭的时候,刘胜和陈青松听说了下午的事,便端着饭盆过来问赵新。
“你为什么要跟李朝来的人翻脸?”
于是当赵新刚说了一句“50亿吨储量的茂山磁铁矿”,刘胜和陈青松立刻“哦”了一声,相互对视一眼,那意思分明是“我就知道这家伙无利不起早”。
“我还有句话没说呢,图门江入海口和鸭绿江入海口。这两块地方我们必须拿到手里。”
陈青松一边吃着青荷专门给他做的红烧排骨,一边问道:“你不打算让李朝成为宗藩了?”
“你们啊,都太天真了!这些个宗藩,无非是想通过和中华文明的同质化,形成文化上高人一等的差距,提高自身在东亚政治圈里的地位。”赵新看了看自己碗里的沈璇做的青菜,想了想,便从陈青松碗里捞了一块排骨。
“你是说岛国?”陈青松一边问着,一边把自己的饭盆端离桌面。
“是啊,就是跟岛国和琉球较劲。”赵新咬了一大口排骨,又吃了一口米饭,这下舒服了。“对于所谓宗藩,我是没什么兴趣,让他们自己YY去好了。不过领土问题没得谈,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能多要一分就要一分,少一分决不答应!”
“这话说到我心里去了!”刘胜说完,斜眼瞥了下陈青松饭盆里还有几块排骨,继续问道:“晚上谁陪那三个朝鲜人呢?”
“我让平太出面,这事归他管。”赵新说完,几口就把碗里的饭扒拉光了,开始专心对付排骨。
陈青松注意到了刘胜那不怀好意的目光,于是假做深沉状,一只手盖在饭盆上道:“那你过两天南下的时候用不用去釜山港外面转转?”
赵新道:“这事还不急,等我们彻底拿下珲春,就是解决跟李朝领土问题的时候了。”
“哎,我说,你这手捂在上面还吃不吃了?”刘胜用筷子扒拉了好几次陈青松的手,终于放弃了。
“我不捂着?不捂着都得便宜你们俩了!”陈青松迅速的夹起碗里的两块排骨分别咬了一口。
“我不嫌你脏。”刘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筷子一伸,排骨已经到了碗里。
......
大食堂的一个单间里,平太正在宴请三位李朝来客,至于他们的随从,则被安排在了隔壁的一个单间里,由平太的一个手下陪同。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北海镇其实规矩不算多,不过却是必须要遵守的,这个这个,随地便溺是真会被抓的,不管是本地人还是外来的,治安警那里都一视同仁。”
面对着琳琅满目的肉食菜肴,随着几杯白酒下肚,一场小小的误会基本上烟消云散。不过孔孝源还是不太满意,怎么连个歌伎都没有呢?
此时二李商人相互使了个眼色,李斗焕端着酒杯起身道:“赵先生,不知贵地除了那种一擦就可以起火的引火之物和卷烟外,还有什么商货?”
平太和李斗焕碰杯饮了杯中酒,这才道:“丝绸、砂糖、马灯、玻璃,包括今天女工给诸位送去的洗漱用具,这些都是本地特产。”
李斗焕走南闯北多年,见识在这个时代也算是广的,心中暗骂道:“居然好意思说丝绸、砂糖是此地特产,不知羞耻!”他猜测这两样商品估计是从隔壁满清走私过来的。
李尚义好奇的问道:“琉璃一物,我们今天已经见了不少。不知马灯又是何物?”
平太笑道:“一会儿诸位就知道了,待会回去的时候,我送三位一人一盏。”
话说自从苦叶岛可以生产柴油之后,赵新离开前让张波专门弄了一个土窑,用以蒸馏煤油。目前的土窑只能满足常压蒸馏,等到以后工人熟练上了设备,减压蒸馏就可以实现了;至于塑料,那暂时别想了。
除了这些,李斗焕又问了热水瓶和一些洗漱用具的价格,平太也做了回答。他之所以这么热心,刚刚走马上任是一个因素,另一点就是赵新让他找机会在李朝发展情报网络。
此后两天,赵新再也没有会见李朝来客,他忙着准备南下需要的各种物资。而李尚义三人在平太和北海镇贸易部办事员的陪同下在镇子里转了转。
因为赵新严令盯死李朝来的人并限制他们到敏感区域参观,所以三人除了北海镇的居民区内和港口,其他地方都去不了,这让孔孝源十分恼火。
不过仅仅是这两处的所见所闻,已经让三位李朝来客跟看万花筒一样,极度震惊却又摸不着头脑。
第一就是港口雷神号,他们三个花了半天时间,又去港口上看了一次。这次他们从平太口中听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那就是这艘蓝白两色的雷神号是用钢铁做的。李尚义和李斗焕惊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而孔孝源则是完全不信。
钢铁做船?蒙三岁小孩子呢!除非让我亲手摸一下!
平太欣然同意,带着三人就上了栈桥,上了舷梯。结果三个朝鲜国人走到三分之二的高度,说什么也不敢上去了,实在太高了!不过下了舷梯之后,孔孝源再也不说怀疑的话了,因为那舷梯栏杆和船身他都摸过了,的确是铁的。
第二是在居民区路边随处可见的高音大喇叭。孔孝源三人在第一次听到高音大喇叭里有人说话时,几乎吓了个半死。三人和自己的跟班站在木杆子底下听了半天,试图搞清楚人是如何藏在喇叭里的。孔孝源的跟班则信誓旦旦的表示,他会一直守着,直到喇叭里的人钻出来。这一番举动搞的平太和手下办事员苦笑不得,虽说他俩也不懂里面的道理,可赵新拿出来的新鲜玩意实在见的太多了,大家现在顶多“哇”一声。等知道跟自己无关后,该干嘛还干嘛去。
第三就是设在居民区里的商店。李斗焕原以为平太说北海镇商品种类多是吹牛,结果进去一看,琳琅满目的商品晃瞎了他的眼。二李作为商人,是这个也中意,那个也想买。可惜此行估计不足,没带多少银子。于是转了好半天,最后就三人一人买了几块小镜子,几大包火柴和十条卷烟。
孔孝源在商店里发现了北海镇在卖汉服女装,几乎每个进店的女人都会过来看看,然后叹息一声依依不舍的离开。作为一个朝鲜国高等学府的士子,孔孝源因为男女大防的关系,也不好过去问。最后李尚义看出来了,跟店老板一问,才知道每套汉服女装居然要五枚北海镇的银元。
通过买东西兑换银两,三人也见识了北海镇的银元。二李商人对其925的含银量和价值都表示了认可。儿作为一个长期从事对清和对岛国贸易的商人,李斗焕敏锐了察觉到了北海镇的银元和岛国的豆板银之间的似乎存在某种对应关系,隐隐感觉这里面应该有文章可做。
要说最让三人感到惊世骇俗的,就是北海镇的医院了。临出发的前一天,三人看到镇中心广场上竖着的那个红十字时,还以为这是西洋红毛人的教堂,便说过去看看。
李朝人知道天主教并不稀奇。早在1603年的时候,从明代北京城归来的使臣便带回了利玛窦的和两仪玄览图。不过那时李朝的士子们还把天主教当作是一门学问,而不是宗教。
去年,也就是乾隆四十九年的时候,在北京接受了天主教洗礼的李承薰,回国创立了李朝的第一个教会,天主教从此在半岛扎根。此时因为教会的规模并不大,信众不多,朝野还都只是好奇。不过等到几年后教会开始宣扬“在神面前,不分男女,不分贵贱,人人平等”的时候,“杯具”就该上场了。
平等?你让士大夫阶层怎么办?
当孔孝源三人走到医院门前时,看着进进出出的人,指着外墙上的红十字对平太问道:“赵先生,请问此处是天主堂吗?”
平太摇头道:“北海镇没有天主堂,这是医院。”
孔孝源奇道:“那为何要挂着西洋人天主教的标志?”
平太连忙解释道:“孔先生误会了。这个标志是我家大人创立的,其意是两块染血交叉的绷带,代表着救死扶伤。”
孔孝源刚要再问,便听身后一个人大声道:“放屁!你家大人如此曲解耶稣基督,是要受到上帝的惩罚的!”
众人回身一看,只见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下巴光溜溜,一头红发的西洋人,穿着一身白大褂,正怒视着自己一行人。
平太笑呵呵的道:“马医生,何必发火呢?我家大人那是上天降下来的圣人,跟你家耶稣天主没关系。再说了,你们西洋也没有红十字,何必非要说成是什么十字架呢?”
马卡留斯神父一时语塞,气的鼓着眼睛狠狠瞪着平太。自从他前年年底来到北海镇医院后,一下就被北海镇医院的各种设备和药品所吸引;这里的诊病方式完全不同于他以前所学。于是马卡留斯决定留下来跟洪涛学习,准备学成之后将这些先进的医疗技术带回国去。
不过一个神父成天穿件黑袍子在医院里晃荡,就跟个幽灵似的,好几次女护士和病人们都被吓了一跳。于是洪涛便劝他换上白大褂,说反正你是想学知识,何必要在乎一件套在外面的衣服呢?于是几个月后,马神父就成了“马医生”。
因为被逼着每天洗澡,体味淡了一些,同时满脸大胡子被剃光了,白皮肤、大眼窝的马医生还是收到了不少流民女性的媚眼。
孔孝源对平太问道:“赵先生,你们这里居然还有西洋生番?他,他居然还能说官话?!”
“哦。孔先生,这位是马医生,是鄂罗斯人。他现在是我们北海镇中心医院的一位医生。”当着马神父,平太就不好直接说“这位是我们的俘虏”,那也太不给面子了。万一下回有事去看病,赶上马卡留斯给看,那报复是分分钟就来啊!
众人一听原来还是位医生,连忙拱手行礼。马卡留斯理也不理,仰着头哼了一声便走到十几米外抽烟去了。
平太摇摇头,带着三人便走进了医院大门。一进门,几个李朝人便发现了过道里来回穿梭着许多戴着白色口罩、身穿白色长裙的女人。
看着一个个婀娜多姿、身段窈窕的背影,三个李朝来客目瞪口呆。孔孝源指着那些女护士的背影,对北海镇的陪同人员道:“这,这,这简直是不知廉耻,连男女大防都不讲吗?!”
平太和手下的办事员一脸懵逼,迟疑着说道:“她们都是给大家看病的。这跟男女大防有什么关系?”
“看病的?”几个李朝来客对视一眼,心里都想到了一个词,医女。
三人心想那位赵新既然连领土纠纷的旧事都极为清楚,莫非此人也学当年的燕山君的调调儿,搞了一群医女出来?
李尚义吞了一口口水,小声对身边的李斗焕问道:“你说这些人是医女吗?”
李斗焕摇摇头道:“咱们第一次来,不知根底,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而一旁的孔孝源则心说什么医院啊,这分明就是一间伎馆!这事他懂!
到了次日上午,感觉收获满满,各有所得的三位李朝来客,终于带着跟班登船回国了。
回航途中,孔孝源根据此行所见所闻,趁着空闲,写下了一篇,以此作为他回国向左议政报告的书面记录。结果没想到这篇文字在朝堂和士人阶层中没引起多大反响,反倒是在京商团和松商团中引发了议论。除了二李各自的商号外,其他商号也开始准备货物和船只,准备渡海一探。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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