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9月18日午后!
秋日的阳光没有半点和煦,相反颇为毒辣,阳光近乎于白色,当日气温更是高达35度。
但位于地下坑道的衡阳指挥部气氛却是极为阴郁。
哪怕是久经战阵的一众指挥官,想过全军尽灭,也想过马革裹尸,却也绝没想过这一战竟然就打了足足108天。
但他们足以自豪,从衡阳城南阵地告破到现在已经近50天了,每一天似乎都危如累卵,日军不断攻破街区向城内挺进,但只用一晚,绝大部分阵地又会再度被收复。
有超过30片街区是反复失去又重新收回,双方易手超过20次!
日军不仅动用大量步兵,更是动用大口径火炮和坦克对街区进行轰击,中方这边同样用迫击炮、手榴弹甚至炸药包进行还击,以至于到最后街区已经不算是废墟而是被轰成了坟地。
因为那些街区里,躺满了日本人和中国人的尸骸,地面上到处是血迹,有赤红的,也有褐色,更多的是干涸后的黑色,哪怕是活着的人,瞳底也泛着血红色。
只是,将军们知道,终究是守不住了。
因为,衡阳已经拼光了一切。
还能战斗的官兵已经不足3000人,更要命的是,十天前,衡阳就已经没了粮食。
野战电台早已用光了最后的储备电池,没电了,他们和军委会彻底失去了联系。
每天倒是还有运输机抵达衡阳上空,丢下不超过5吨的物资和重复了快2个月的那位手令,依旧是老调重弹的“援军明日抵达”。
那点弹药、粮食、药品对于此时的衡阳来说,就是杯水车薪,为数不多的粮食基本都送到野战医院,供数量依旧高达1.5万人的伤兵所用。
从9月10日开始,前线各军的粮食补给就主要靠从击毙的日军身上获取,以至于到最后战斗已经不仅仅只是为了守住阵地,而是为了活下去。
没有日本人身上携带的物资,废墟里的中方官兵们就要生生被饿死。
甚至,很多步兵已经放弃冲锋枪和驳壳枪,转而使用日军的三八步枪,不是日械更先进,而是弹药要更好获取一些。
山穷水尽,说的就是此时的衡阳。
这也是连续一周来,方显绝把放置于衡阳城四周的几大指挥官第三次召集起来开会了。
不过,和两个月前那次军事会议,与座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不同,几乎都可以称得上残疾人大会了。
预10师师长葛有才重伤未愈,但也被担架抬着来到指挥部;
190师容有略少了条胳膊,那是在20天前这位少将师长亲自带队反击时被日军一枪击中,结果这位少将师长依旧不管不顾带伤上阵,连续两日没有去野战医院治疗。
还是方显绝亲自去前线将这位少将师长‘押’往野战医院治疗,但还是晚了,天气炎热,导致伤口感染产生坏疽,如果不立刻截肢的话,他这条命难保。
第3师中将师长周庆详也不是囫囵个,臀部被一枚弹片给削去了3两肉,都能看见森森白骨,到现在也只能趴在软兜上,和躺在担架上的葛有才倒是凑成了一对。
第10军麾下三名师长都伤成这个样子,更别说第10军的官兵们了,据说到现在团长和营长都已经换了一轮了,连、排长们更是换了好几轮,好多人连团、营长们都不认识。
几员大将都残了,玉树临风的参谋长们其实也没好到哪儿去。
一向讲究的赵君麦此时就打个赤膊穿着短裤,还顶着个大光头,眉毛胡子是半根没见,就像个大卤蛋,毫无衡阳第四指挥官的风范,倒是像个流浪汉,而且还是个眼看就命不久矣的流浪汉。
他的胳膊和胸背上是触目惊心的大片伤痕,好几块皮肤已经没了,还在微微渗出组织液,那不是普通的伤,是烧伤。
那是三天前他正在组织人员搬运物资和伤员时被日军炮火突袭,为了抢救那些宝贵物资,这名HY市长硬是在火海中来回数趟,自己差点儿没变成个火人。
曾经眼神清亮脸庞坚毅的第10军参谋长孙明玉此时则是眼睛以下全蒙着绷带,一颗子弹自他右脸射入从左脸穿出,不仅带走了他六颗大牙,更是在一侧脸上留下了个鸽子蛋大小的洞,那是他代替葛有才指挥预10师残部作战的结果。
当然了,若不是这个差点儿要了他命的伤,性情直爽的葛有才看到他恐怕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毕竟,战前兵力高达7700余人的预10师到现在还能作战的可就剩500人了,说十不存一那都是吹牛逼。
换成谁是师长估计都得心如刀割!
可能最完整的还得是人家唐团座,脑袋上的零件完整,手脚也是全乎的,没有少啥东西,也就是脸颊上多了一道长达8厘米的疤,从耳下一直延伸到下巴,到现在那条还没长好的疤都还没拆线,缝的有些歪歪扭扭的针脚和疤痕从远处看就犹如一条狰狞的大蜈蚣。
据说那是战后因为医护人手不够,唐夫人澹台明月亲自动手缝的,为了节省麻药给重伤员,甚至都没用麻药,从那些歪歪扭扭的针脚完全可以看出平常冷静智慧的澹台院长当时的心情。
这两口子,的确都是狠人中的狠人。
这伤对标起在未来基本都会领上三级以上残疾证的几位将官,自然算不得什么,但却没人敢质疑唐大处长在此战发挥的作用。
衡阳城外作战就不用说了,不是唐刀部署和四行团奋力作战,第10军诸部能顶上一个月就顶天了,哪能有机会在8月份才开始和日军进行巷战。
城内作战,唐大处长就更猛了,他不仅要部署上百个街区的争夺战,更是超过15次亲自率部进行作战。
他脸上的这道刀疤,就是他亲率山地步兵连一部对一个街区进行反击作战导致的。
那一战,他率6个步兵班和200名预备役士兵和日军一个步兵大队血战一夜,竟然击杀了超过600名日军,并成功将有大量炮火支援的日军给赶出街区。
甚至,杀红了眼的唐团座更是亲率龙岩和8名士兵穿上日军军服随着日军溃兵进入日军控制区,大开杀戒。
利用日军猝不及防,疯狂击杀日军数名佐官、尉官和数十名日军士兵后,蹿入一个日军控制的街区和日军混战。
最牛逼的是,就是他们10个人,竟然硬生生挡住了数百名日军的疯狂进攻,并坚持到了夜色降临,而后由一个日军没有发现的秘密地道口潜入地下通道逃离。
临走还不忘在地道口弄个超大号诡雷,炸死了七八名追踪而至的日军并顺利将那个通道入口给摧毁掉。
事实上,就是日军发现地下通道入口,也极少敢钻进来追踪的,那里面甚至埋的有地雷,不熟悉地下通道的人只要敢进来,基本上就是十死无生。
日军在这四十多天时间里,至少发现过七八个通道入口,排进去精锐士兵数百人,基本都被悄声无声的给吞噬掉了,日军干脆用炸药将之摧毁,再也不想派士兵进入那些深入地下犹如巨兽之口的漆黑通道了。
衡阳守军并不知道,唐大团座混入日军后方的突袭,击杀的可不是什么普通佐官,而是第68师团的新任师团长堤三树男。
不然日军也不会发了疯一样聚集了至少2000步兵,动用6辆坦克和18门火炮狂轰唐刀等人所藏匿的街区了。
也幸好四行团炮兵营知道那里有自家团座长官,以消耗最后的300发炮弹予以火力支援,不然唐刀就算是三头六臂,龙岩再如何是机枪战神,也是躲不过这一劫的。
等唐刀归来后,最高指挥官方显绝大发雷霆,你一个作战处处长亲临一线战斗已经很过分了,竟然还杀昏了头带着人干到日军后方去了,大好头颅就算想送也不是这么送的吧!
尤其是现在,还余千余人的四行团俨然已是城中抵抗的主力军,如果唐刀这个当团长的脑袋让日军砍了去,可想而知对城内各军的士气打击有多大,那绝不亚于他麾下任何一个师长阵亡。
幸好,唐刀脸上还有条深可见骨的伤口,方显绝也就痛骂了唐刀一分钟就把唐刀赶去治疗伤口,这才让杀红眼的唐团座逃过一劫。
不过这一战,却是让第10军上下知道为何这货能得罪了那位竟然还好好的活到现在的原因,这货真的是个疯子,而且还是那种战力爆棚的疯子。
当然,最为关键的是,整个四行团都敢陪着他们这个团长一起疯。
不过,没有这个疯子和那一群疯子,谁都清楚,他们或许能扛30天、40天甚至50天,但想扛到100天,那是想也别想。
只是,现在已然是山穷水尽,方显绝决定给自己这些麾下们一个发言的机会,仗都已经打到这个份上了,衡阳之内的所有中国人已然尽力,总不能连让他们吐露自己心声的机会都不给一个吧!
“诸位及诸位麾下都已尽力,有什么话,尽管说,哪怕是想和日本人谈判,也就在座诸位知道,绝不会有任何文字记录。”方显绝在开会前就定了个基调。
意思是今天皆可畅所欲言,不管是不是他想听到的。
“固守,迟早是守不住的!日军距离我衡阳指挥部和野战医院最近的部队,已经只有不到500米了。”做为衡阳守军参谋长,赵子立语气沉重的先说道。
“是啊!就算不为我们这些人考虑,还得为那1万多伤兵以及残存一半的预备役考虑。我们在衡阳城内外已有万余人战死,我们已经对得起国家和民族,要说对不起,是那人对不起我们,是外围的数十万大军对不起我们,哪怕来一人一枪,这来援的情分我们也认。可特良的快4个月了,我们连他们一根人毛都没看见。”还趴在软兜里的第3师师长周庆详已然不是愤怒,而是近乎绝望的说道。
看着方显绝抿紧嘴唇眉头深锁,这位陆军中将没有退缩:“军座,我周某人不是软蛋,我也不是认怂,而是......”
在一周前,他还是坚定的主战派,但伴随着衡阳城内物资消耗一空,这位老将知道,再打下去,随着还有战斗力的3000人悉数战死,剩下的伤兵和预备役将全部会被日本人屠戮殆尽。
“我泰山军在这里和日军鏖战过百日,毙杀日军数以万计,谁敢说我等软蛋?你的想法我明白了。”方显绝摆摆手。
“我没啥可说的,我一切都听军座的。”葛有才气息微弱的说道。
换成平时,这位堪称方显绝第一心腹的猛将肯定是求战到底,但此刻,想着自己仅剩500人的预10师,他罕见的软弱了些,他应该也想保住自己预10师最后的火种。
方显绝径直将目光投向少了一条胳膊的容有略。
虽然190师上任师长倒向薛姓司令官令方显绝对190师高层不喜,但190师所来的这一个团在容有略的率领下用事实证明了,他们也是好汉。
“军座,我带来这里的2100弟兄,现在还能战斗的不过200人,团、营、连长伤亡殆尽,我这个当师长的也成了废人。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来之前我也一一问过他们的意见,我190师最后的这个步兵连决意和衡阳城共存亡!”容有略苦涩的摇摇头,眼中却是迸发出无比坚决的意志。
众人一阵沉默,就连方显绝也微微吃了一惊,他也没想到,他手下三个师长中,最后竟然是这个最不受他待见的少将师长战意最强。
“好!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了。”方显绝微微点头,终于将目光投向坐在一侧的唐刀。
“我给各位长官看一样东西。”唐刀却没有直接表达自己意见,而是从兜里拿出一个饭团,一个沾满了血迹还散发着浓浓味道的饭团。
“这是下午的时候,我侦察连一个排长给我送来的,这是他们排的士兵从一名刚击杀的日军身上搜出来的战利品。”
孙明玉从唐刀手里接过饭团仔细看了看,又凑近被绷带包住的鼻端闻了闻,眉头微微皱起:“夏天炎热,这个饭团至少已经有两天了,不然不会馊成这个样子。”
“小鬼子现在这伙食待遇也太差了,竟然把个馊饭团子当成宝带身上,怎么的,生怕给我军送给养了......”赵君麦也皱起了眉头。
突然,他脑内灵光一闪!
坑道内猛然一静!
握着馊饭团的赵君麦猛然看向唐刀,眼睛里带着惊喜:“不对,唐团长,你的意思是说.......”
“没错,赵市长,我想说的就是这个。”唐刀微微一笑。“现在不仅是我们山穷水尽了,日本人也一样。这一周来我都会让各部汇报从日军身上搜索战利品的情况,不仅是他们的食物越来越少,就连日军子弹盒里的子弹,也远不如之前,最少的仅有10发,这在以往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
“那有没有可能是日军的疑兵之计?让我们误以为他们后勤不足......”年轻的孙明玉本能的回答道。
“我的孙参谋长啊!仗都打这份上了,咱们都贴着脸跟他们拼命了,谁有多一点力气就能要对手的命,谁还有闲心思去搞什么计?”躺担架上的葛有才却是没好气的怼了青年少将一把。
想着预10师残部在这位的指挥下都快变成一个步兵营了,老葛终究还是有些怨气的。
被怼的孙明玉心下应该也清楚,加上葛有才说的也是大实话,他这属实有些想太多了。
此时的衡阳城内中日两军就像互相搏杀的两头野兽,什么爪子、牙齿都用上了,根本不顾自己流多少血,就想先把对方给弄死,什么计那都是白扯。
“所以......”方显绝的目光微微发亮。
“所以我认为刚刚赵参谋长所说的很对,我们不能再固守,而是要反击,聚集我们最后的力量,对城内之敌进行反击,用实际战力告诉他们,我们不仅能再战,并且还能再战特良的58天。”唐刀站起身,目光笃定。
“或者,他们想打多久,老子们就陪他们打多久!并且不惜流尽最后一滴血。
我就怕他横山勇没那个勇气!”
坑道中所有将领都跟看疯子一样看着唐刀,哪怕是已经决意和城池共存亡的容有略。
“我可以肯定,日本人的后勤运输出了大问题,我们外围的数十万援军虽然还未攻过来,但他们也不是几十万头猪,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作用,况且制空权全部在我。”唐刀道。
“只要我们展示出我们的力量和意志,将会彻底的击碎日本人最后一丝侥幸!”
“所以......”方显绝的手猛然握紧椅背,青筋暴露。
“所以这一战,我衡阳守军能战之军全部参战,可行走的伤员,只要能跟随部队前进的全部参战,预备役动员1.5万,全员发放枪支参战,我四行团16辆坦克全部参战,我四行团炮兵营将会清空最后的800发炮弹!炮兵、骑兵、辎重兵、通信兵等全员持枪参战。
此战代号‘落日之辉’!”
包括方显绝在内的所有人皆大惊!
所谓落日之辉,不过是要么爆发出最璀璨的光辉横扫一切,要么光辉之后就永坠黑暗!
无论胜负,这都将是衡阳城最后一战!
放在赌桌上,这就叫梭哈!
不过筹码是这衡阳城内还活着的4万多人的命!
唐刀绝对是他们这一生所见过的最疯狂的赌徒!
但,他们竟然心动了,因为那个被唐刀拿出来的馊饭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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