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云娘吞药

  村里的风流韵事,用宁珑的话来说,就是几天几夜也讲不完。

  探完刘祖姥姥,江小朵继续去镇上,跟着王二麻子打工。

  最近,江小朵又让师傅教她贴瓷砖。

  学了一天,有了初步眉目,晚上下班后,走在回家的路上,听到乌鸦在头顶“哇哇”直叫唤。

  “坏了,莫不是要出什么事?妈妈说过,喜鹊叫就是有喜事要发生,乌鸦叫就是有坏事要发生。这到底是有什么坏事要来呢?”

  江小朵抬起头,看着两只乌鸦黑漆漆的身体,在头顶盘旋着叫,叫得人心烦意乱。

  一路骑着老朽自行车,“咯吱咯吱”的,越发惹人心烦,让江小朵有点烦不胜烦。

  “莫不是那个惹祸精江二奎回来了?他这么久没消息,是好是坏,去了哪里,全然不知,难道突然跑回来了?”

  这么一想,眉头更加纠结到一处,无法舒展开来,半个小时的自行车路程,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一路心事重重,总算“咯吱”到了家。

  “万一真要是江二奎回来了,家里好不容易有的几天太平日子,估计又要被完全打破了。”

  这么想着,自行车刚放到堂屋,江小朵急得百爪挠心,满屋子到处查看,看是不是江二奎回来了。

  里里外外看了一圈,没有,“谢天谢地,江二奎没有回来。”

  “妈,妈,我今天回来的时候,看到几只乌鸦叫个不停,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吧?”

  “小朵,你回来了啊。唉,是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听说我们村的云娘啊,吞农药自杀了。”

  “啊,不会吧,为什么事自杀呢?”

  “又是农村里经常谣传的什么风流韵事吧。她家门口挤满了人,你要想知道,去那里站一会,听听大伙的议论,准保就知道了。”

  “唉,云娘婶子年纪轻轻,比妈妈宁珑还年轻一点,才30多岁,怎么就想不开,轻生了呢?”

  江小朵刚亲眼看到张家婆死去送葬,现在,又听说一个年轻妇人死去,小小年纪,突然感叹,活着不容易,死去倒是很容易。

  原本活生生的人,说死,就狠得下心,死了。

  心情沉重得很,还是迈开步子,打算去云娘家看个究竟。

  刚到云娘家门口,就看到围得黑压压一片的村里人,屋里有人正哭得死去活来,“女儿啊,你年纪轻轻,有什么事情想不开,怎么说去就去了啊,让妈白发送黑发人,你怎么狠得下心来呀。”

  听哭泣,应该是云娘的亲妈亲爸听闻噩耗,从娘家那边赶过来了。

  村里人都站在旁边,小声议论着:“听说云娘是与村里的哪个野男人有私情,被人撞见,躲在庄稼地里干那见不得人的事,羞愧难当,回来就吞了农药自杀。”

  “我说呢,年纪轻轻,怎么会舍得就死了。”

  “云娘这人,在村里人缘挺不错的,看到大人小孩,都是一副笑脸,待人也热情,怎么会这么糊涂,做那羞耻丢脸之事?”

  “听说啊,云娘那口子,虽说长得高高大大,一表人才,可是,那方面根本不行。云娘嫁过来,等于守活寡呢。”

  “不会吧,云娘不是有两个儿子吗?虽说老大傻不啦叽,可毕竟也是两个儿子啊。”

  ……

  然后,江小朵就听到,村里人你一言我一语,小声议论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云娘的丈夫在镇上教书,长得高高大大,一表人才,可是,奇怪的是,云娘的大儿子生下来就是个傻子。

  村里人纷纷传言,云娘嫁过来后,很久怀不上孕,医生检查后,说他老公患有先天性精子坏死症,怀孕呢,不是没有可能,不过,得看上天造化。

  村里人经常在背后,用半是讥笑半是幸灾乐祸的口气戏弄云娘丈夫:“可惜了,长得那么好一个人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连老婆的肚子,都搞不定哟。”

  于是,为了传宗接代,也为了堵住村里人的嘴,公公代替儿子与媳妇行房事,大儿子是云娘与公公扒灰怀上的。

  怀上后,云娘又觉得有失脸面,拼命用布袋缠裹肚子,不断蹦来跳去,谁知道,这孩子命大,怎么也弄不掉,最终,不得不生下来。

  生的时候,难产,孩子的头部长久挤压,又加上怀上的时候,云娘几番折腾,这孩子生下来就是个痴呆儿,别人叫他喊自己的爸妈做“哥啊姐的”,他照喊不误。

  有些人坏心眼,指使他喊自己的爷爷做爸爸,他居然果真也跟着叫,臊得爷爷一个劲喊“作孽哟”。

  小儿子倒是不痴呆,聪明伶俐得很,不过,长得既不像云娘,也不像云娘的丈夫,倒有点像村里的二愣子。

  这二愣子光棍一条,整天村前村后到处转悠,没事到处钻庄稼地,调戏村里的良家妇女。

  据说,云娘就是在庄稼地,跟二愣子干柴烈火,怀上了小儿子。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两人经常在庄稼地里胡搞,最终,事情败露,被村里人抓了个现行。

  锣鼓听音,江小朵不声不响,躲在后面听了个七七八八,既为云娘惋惜,又恨云娘不该做这等丢人现眼之丑事。

  屋子里,云娘的妈妈还在撕心裂肺地哭嚎着,屋外,看戏的村人们,觉得议论够了,戏也看够了,该回家了。

  江小朵也随着众人,摸黑朝家里走去。

  回到家,妈妈宁珑已经把妹妹安顿睡下了,江小朵来到妈妈身边,问道:“妈,咱村子里,风流韵事怎么这么多呢?”

  “唉,谁知道呢?许是无聊,真真假假,也搞不清楚,哪个传言是真,哪个传言是假。咱农村人啦,娱乐活动不多,除了种种地,晚上看看电视,也没其它事可干啦。所以,大家伙就耍耍嘴皮子,张家长李家短搬弄是非。要是有那些不安分的男男女女,可不就趁着男人女人几天不在家,乱搞一起了。”

  “不过,我看,大多数村里人还是很本分老实啊,比如说您,就没人敢说您的闲话。”

  “鬼丫头,就你话多。妈呀,年老色衰,家里一屁股债,谁敢搅合咱家这个烂摊子。你说得倒是没错,大多数村里人,都是老老实实的庄稼人,只有少数那些没脸没皮的,丢村里人的脸。”

  母女两个唠嗑一会,各自洗洗睡了。

  第二天,听说二愣子被人打了,打得半死不活,下不来床。

  大家跑去二愣子家,问他:“二愣子,你看清没,谁打得你,下手这么狠。”

  二愣子做了亏心事,眼神闪躲,眼皮耷拉着,也不敢看大家,嗫嚅着小声说:“我,我,我没看清,夜晚太黑。”

  “二愣子,我看你是做了亏心事,半夜鬼敲门来打你了吧。”

  其实,二愣子看清了,打他的,人高马大,是刚刚死去云娘的丈夫。

  可是,二愣子知道,自己占了人家老婆的便宜,村里人“毒舌”般的流言,又无形中杀死了云娘,自己就算被打,也只能哑巴吃黄连—肚子里咽了。

  说什么呢,都是自己的错,间接害死了一个好女人。

  云娘的父母哭完女儿,又转过头来找女婿算账。

  “你这个混蛋王八羔子,虐待我女儿,她才想不开轻生的,看我不打死你。”

  丈母娘说着,就脱了脚上的皮鞋,抓在手里朝女婿身上狠狠抽去,抽得女婿“哎哟哎哟”直叫唤,却没有闪躲。

  村里有人过来劝架,也被丈母娘用皮鞋打跑了,“怎么劝架呢,人家女儿毕竟死了,是活生生的事实。”

  江小朵勇敢,跑过去冲着云娘妈妈大吼一声:“阿婆,您女儿已经死了,正孤零零躺在堂屋里,您在这里大打出手,是要让她死了也走得不安心吗?”

  云娘妈妈听到这声大吼,知道说的确实是事实,人死不能复生,再怎么闹怎么打,女儿也是永远去了。

  长叹一声丢下手里的皮鞋,又跑到堂屋里云娘身边,儿啊肉啊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村里人的流言满天飞,不过,这流言绕过了云娘的丈夫,飞到了所有其它不相干的人那里。

  也就是说,所有人都知道,云娘给丈夫头上长草,除了她丈夫本人。

  这就是那句话,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只有我这个当事人被蒙在鼓里。

  所以,云娘死后,云娘的丈夫仍然体体面面给她办了场丧事。

  丈夫给云娘买了口上等材质的棺材,穿了身紫色真丝对襟的薄袄子、棉绸裤子,黑色的新皮鞋。

  还特意叫人给云娘化了妆,所以,死去的云娘,躺在棺材里,白脸红唇,就像活着一般生动。

  传说自杀的人,因为内心有委屈,可能死了魂灵不散,阎王爷不收,很难安魂。

  所以,云娘的丈夫又专门请了安魂的道士,给云娘安魂。

  只见道士穿着一身宽大的道袍,头上扎着道士箍,手持一柄长柄须,围绕着云娘的棺材,口中念念有词,不停念着各种常人听不懂的咒语,好像在召唤云娘安心走一般。

  又请了和尚来家里不眠不休,念经三天三夜,超度亡灵。

  四天后,云娘的棺材终于从家里抬出,开始送葬了。

  痴呆的大儿子抱着云娘的灵柩,公公说小儿子是野种,不让小儿子抱灵柩。

  云娘的父母亲友,一路随着棺材哀嚎,哭得令人肝肠寸断。

  象征死人的纸扎小白花,撒满一路。

  送别死人的鞭炮,一路放个不停,没有停歇。

  喇叭唢呐,哀乐不断。

  最终,云娘在亲友们的哭声中,走向了另外一个世界。

  江小朵跟随着送葬队伍,经历了两次死别,内心感慨万千:

  “人啊,来的时候,“哇哇”哭着来到这个世界;死的时候,别人哭天抢地,送往另外一个世界。苦也好,累也好,冷也罢,热也罢,好好活着,才对得起来过人间这不长不短的一生。”

  不是吗?好死,不如赖活着。

  江小朵的生活穷困潦倒,一地鸡毛,可她从来没有想过死这个字。

  死了,就什么念想都没有了,人生她妈的彻底完蛋了。

  只要人活着,一切都还是未知,一切都还有可能。

  珍惜活着,珍惜当下,再谈,活着的其它各种可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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