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全凭演技

  生活不易,全凭演技。

  一大早,陈新突然没来由灰心失望,躺在床上前思后想。

  “我一直在努力想要成功,怎奈命运多舛,人生路上不断遇到戏精,不得不被迫一次次从头来过。一个小人物,没有背景只有背影,想要在这个世界单打独斗,成功真的太难了。吃过了一般人没有吃过的苦,忍受了一般人没有忍受过的孤独。可是,还是没有成功。即使这样,依然咬紧牙关,始终想要通过独自奋斗,实现所谓个人意义的成功。”

  陈新突然想起了出国前的大学同学会。

  同学会是一个从体制辞职后出去开公司创业的同学任高飞发起的。

  大学毕业多年,同学各自飞奔西东,任高飞同学拉了个同学群,然后一托三,三托十,十托四十。最终,大学时期的同学还基本都拉到群里了。

  然后任高飞同学在群里一呼百应,应者云集。

  定下时间、地点,大家纷纷热烈响应,表示一定要单刀赴会,会会一晃快十年没见的同学。

  想想也是,而立已过,大家都是在老婆孩子父母岳父母七大姑八大姨的泥淖里挣扎,婚姻没激情,工作乏味,同事关系微妙紧张。

  这场同学会,不啻于一场及时雨,正好给狗日的而立之年,带来点新鲜和刺激。

  开公司创业的任高飞同学想必混得很成功,在群里发出豪言壮语。

  “同学们,同学会定在2012年国庆长假,大家往返机票、住宿包括本次同学会所有开销,一概由本人负责。各位老同学,只要你们肯赏光,给个薄面,就算是对得起老同学我一番召集了。”

  既是长假,时间肯定没问题。

  原本还在犹豫往返一趟得多少钱的同学,钱也不用担心了。

  这下,40个同学群起响应,纷纷保证一定到场一聚。

  就连毕业后回到山疙瘩的同学,都毫不犹豫表示一定不远千里来相会。

  这场由发达同学任高飞发起的声势浩大的同学会,在群里热烈讨论了一个多月,最终将地点定在发起人的大本营:海市。

  自此以后,同学群里每天各个群情激昂,人人“老同学张三、“老同学李四”喊得格外亲热。

  到了国庆节这天,天南海北的同学纷纷从东西南北集结到了海市。

  同学会定在五星级国际大酒店:海市ZJ大酒店。

  难怪人家说,现在同学聚会全变味了,不为叙旧,不为同学情,纯粹就是某些人显摆身份、地位、金钱的名利场。

  陈新作为一名自愿酒店门口协助接待工作的自愿者,到了同学会后才深有体会,所言极是。

  从京市回来的同学张向阳,自己带了车和司机,开了辆炫酷的宾利。

  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戴了白手套、穿着一身笔挺西装的司机提前下车,打开车门,以手挡门,迎接老板下车。

  张向阳同学穿着一身阿玛尼西装,配了双意大利纯手工定制皮鞋,头发梳得是油光水滑,志得意满朝酒店门口有气魄走来。

  陈新今天穿了身普普通通的运动装,略施粉黛,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打工仔。

  陈新看到老同学,当然很激动,热情迎过来。

  “张向阳,张大班长,咱们老同学多少年没见了,今天借着同学会的东风,可算把你从京市刮回来了。”

  张向阳停下步,眼光上下打量了一番陈新,嘴角带着轻微的不屑,看似热情的微笑下面,掩藏着察觉不到的瞧不起。

  “哦,陈新吧,怎么样,这么多年没你消息,在哪发财呢?”

  陈新讪讪地笑了笑,简短而仓促地回了句“发什么财啊,勉强能混口饭吃罢了。”

  张向阳似乎没有多大兴趣再继续寒暄下去,丢了一句“同学聚会是在三楼是吧?”,就大摇大摆自顾自走了。

  还用问吗?看陈新这穿戴,应该就混得不咋样。

  俗话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在衣装上面,陈新在同学会中,败下阵来。

  “都是老同学,谁不知道谁,有必要搞那么大阵仗,弄得跟比身价一样,有这个必要吗?”

  陈新低下头看看自己一身运动装,“挺好啊,没毛病。倒是他们这些人,装扮过头了。”

  紧接着,又来了个女同学丁洋。

  丁洋看来当普通的中学老师,靠着大款老公,活得也很滋润。

  穿着当季流行的香奈儿时尚套装,脚上蹬了同款同牌鞋子,化着精致的妆容,手拎爱玛仕包包,丁洋风情万种、顾盼生辉着走来。

  “丁洋,你可是越来越美越来越贵气了。”

  陈新发自内心赞叹着丁洋,并几步上前拉起了丁洋的手。

  上学时,两人没什么交集,其实不是很熟络,最多彼此能叫出对方的名字。

  丁洋轻轻不着痕迹甩脱了陈新的手,抬上去捋了捋本来已经特意做过的头发,不咸不淡地回了句:

  “谢谢你的夸奖啊,陈新,倒是你,还是这么实在,同学聚会,就穿了身运动服来参加,我看啊,你今天这打扮,估计别出心裁、独一份。”

  说完,就摇曳生姿地朝三楼而去,留下陈新不知所措。

  “我今天这身运动服招谁惹谁了,怎么一个两个看了都这么不屑一顾?”

  连续遭受了两次白眼和打击,到第三个同学杨湘玲抵达的时候,陈新淡了很多,定定地站在酒店门口,等老同学主动来搭讪。

  第三个老同学杨湘玲曾经跟陈新同寝室上下铺半年,人很老实本分朴实,家境跟陈新差不多,都属于普通家庭的孩子。

  杨湘玲今天也没有浓墨重彩,就穿了一身得体的职业套装,挎了个看不出品牌的包包,看到陈新,眼前一亮,飞奔着过来。

  “陈新,我们可有小十年没见了,不过,还是能一眼认出你来。你怎么样,这些年过得潇洒吧,听说你还未婚?”

  看到杨湘玲如此热情,陈新一扫之前的冷意,心里一暖,主动拉起杨湘玲的手。

  “杨湘玲,还是咱们一个寝室的同学有情分,你是第一个对我热情主动的同学。来,咱们得抱一个。”

  两个快十年没见的同学,激动着抱在一起,互相拍打着彼此的背部。

  “真好,见到老同学,真好。”

  ……

  接下去,又陆续有很多男女同学抵达,不用说,当然都是拿出了看家本领,盛装出席,衣着光鲜,好在同学会上不至于跌份,被自己的老同学看不起。

  迎接完老同学,陈新最后一个回到三楼宴会厅。

  同学们三三俩俩占据各个角落,互相热情聊天。

  陈新站在门口扫了一眼,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

  那些衣着时髦、打扮精贵的女同学,被男同学们包围着,聊得热火朝天,好像分别十多年后,还有数不清的共同语言。

  还有些一看就是老板派头的男同学们,人以群分,聚在一起,高谈阔论,胡吹海聊。

  而那些打扮普通的男女同学,各自悄悄找了个角落,默不作声喝茶、嗑瓜子,偶尔互相闲聊几句。

  “看来,同学聚会也是一个小社会,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上等人找上等人扎堆,普通人找普通人聚集。”

  就在大家聊得正起兴的时候,一个高声大气的声音打破了这里的一派和谐。

  “各位老同学,各位老同学,实在对不住,我作为东道主还姗姗来迟。没办法,正要出门,临时发生了点突发状况,一份几个亿的合同,临时要改一些条款,不得不处理完再过来。”

  说话的,正是本次同学会的发起人兼公司老板:任高飞。

  “任高飞,行啊,几年不见,生意都动辄几个亿了,什么时候有机会,带着兄弟我一起发财啊。”

  回话的,就是刚才门口对陈新不理不睬很冷淡的张向阳。

  “这个张向阳,脸还变得真快。刚才门口见到我的时候,主动跟他搭话还爱理不睬,现在倒好,脸主动贴人家任高飞去了。”

  “张总啊,谢谢您赏光。客气了,听说你小子在京市混得风生水起,就别跟我这谦虚了。以后,咱老同学还真得好好瞅准机会合作一把呢。”

  任高飞说完,又拿起房间的话筒。

  “同学们,同学们,请大家静一静。今天,很高兴大家都赏了我个面子,一个不少聚到这里。一眨眼,我们同学分别也有十多年了,借今天这个机会,我们得好好畅聊一下。下面,请大家自行就座。”

  同学会分了两张桌,每桌20人。

  说是自行就座,以前班上不声不响、毕业后混得普普通通的同学,赶紧迅速找了几个不起眼的边边角角,不显山不露水坐了下去。

  而那些一看就混得颇为得意的同学,都被任高飞拉着,坐到了自己的左右以及自己同一桌。

  至于那些精致时尚的女同学,当然成了抢手货,两边都拉扯着要。

  陈新以前当过班长,被任高飞强求着,坐了两外一张桌子的主位。

  坐在另外一张桌子的主位上,陈新有点如坐针毡。

  自己穿着一身运动服,在一群衣着光鲜、打扮入时的同学中,有点不伦不类。

  所有同学都落座后,任高飞端起酒杯,用勺子敲了敲杯子,示意大家安静。

  “同学们,同学们,请大家安静,下面,我有几句话说一说。今天,很高兴能跟众位同学相聚一起,今天咱们同学聚会就这么个目的,大家聚一起吃好,喝好,聊好,有机会的合作更好。下面,让我们共同举杯,敬我们四年的大学同学情。”

  任高飞话音刚落,就听到杯子叮叮当当碰在一起的声音。

  陈新听着这杯子碰击发出的脆响,突然没来由想起一句话:“杯子碰在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第一杯酒下肚后,任高飞招呼大家坐下,自由吃喝,任意聊天。

  才坐下吃了几筷子菜,任高飞那桌的男同学们就按捺不住,纷纷挨个敬酒。

  遇到混得成功的,就不由多说几句,多奉承恭维几句。

  遇到那看着一般的,就一句“啥也不说了,话都在酒里”一带而过。

  坐在隔壁桌的陈新,听到任高飞和张向阳互捧。

  “张兄,听说你在京市,跟世界500强公司、独角兽公司都有许多合作,哪天有机会,也给兄弟们牵个线、搭个桥,一起财源广进啊。”

  任高飞作为东道主,估计被灌了不少酒,脸色喝得有些发白,口齿还算利索,思路也还是清晰的。

  张向阳也喝了不少,脸蛋红红的,眼睛也红了,人摇晃着拍着任高飞的肩膀说:

  “任兄,瞧你这咋说的,咱兄弟谁跟谁啊,可是上下铺四年呢。你看看你,如今都发达成这样了,大手一挥,所有同学的一切费用全包,大气,仗义,好同学啊。”

  两人互相拍着肩膀,勾肩搭背地又灌下去了一大杯白酒。

  丁洋,当年是班上的班花,一大堆男同学围着,等着跟她喝酒。

  丁洋倒是拿捏得住分寸,每个人都只泯一小口,绝不多喝。

  当年暗恋丁洋的男同学看了,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责怪丁洋:

  “丁洋,喝酒讲究一个感情深,一口闷。你看你,跟谁都只来这么一小口,明显跟谁都生分没感情啊。”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有情没情不靠喝酒,靠的是心里有眼里有。”

  “那你心里眼里有我吗?”

  男同学暗恋了这么久,已过而立之年娶妻生子,仍然放不下心里的心结,今天居然酒壮怂人胆,当面问出来了。”

  这个暗恋丁洋的男同学,在班上颇有几分才气,尤其善于古体诗文创作,被称为才子。

  可是,才子出身低微,家里是农村,穷得叮当响,班花丁洋哪里会看得上眼。

  “哎呀,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你怎么还耿耿于怀呢。我看啦,你还是好好惜取眼前人:你老婆孩子吧。”

  若干年后,再问,得到的还是一样的答案。

  这个答案,丁洋回答得很得体。

  陈新不善于饮酒,端了杯饮料,走到杨湘玲旁边,说道:

  “杨湘玲,敬咱们同寝室的缘分和情谊,敬咱们大学四年的青葱时光。”

  两人端起杯子正喝着,隔壁桌一个男同学许是酒喝多了,也不端着装人模狗样了,突然哭起来。

  “我都过而立之年了,上有老,下有小,压力山大,结果,去年还糊里糊涂把婚离了。”

  男同学应该闷头灌了不少酒,估计憋得太久,今天借着同学会酒劲,也不顾颜面,伏在桌上“呜呜”哭了起来,肩膀一抖一抖的,头使劲左右摇摆着,明显痛苦不堪。

  没想到,旁边的一个男同学看到邻座如此,本来走过去,手搭在他肩膀上,准备规劝一番,没想到,自己也绷不住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兄弟,离婚不止你一个,还有我。”

  让陈新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刚开始走进来意气风发、各个成功人士模样的同学们,此刻集体陷入沉默。

  不一会,此起彼伏的低泣声。

  有更多的男同学加入了第一个说离婚的男同学,大家把他围成一团,抱在一起,各个泣不成声:

  “兄弟,还有我,今年刚分居了。”

  “兄弟,还有我,家里正在冷战。”

  “兄弟,还有我,孩子上不了名校,老婆怨我无能,天天骂我是孬种。”

  “兄弟,还有我,家里房贷车贷还有孩子的学费生活费,压得我喘不过气来。而我,刚刚失业了。”

  丁洋也开始哭泣,“我老公外面有了别的女人,我们正在打离婚官司。”

  泪水花了丁洋精心化过的妆容,使她的脸成了一张大花脸,露出了粉底下面掩藏的厚重眼袋,与刚进门时那个时髦贵气的丁洋,形成了巨大反差。

  更让陈新意外的是,就连张向阳,也低垂着头,喃喃自语:

  “我生意投资失败,马上快破产了,我TMD还装什么孙子。”

  而任高飞也一脸悲戚,一个人旁若无人地嘟嘟囔囔着:

  “我TMD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得了绝症,人都快死了。”

  原来,任高飞得了肺癌,不久于人世,所以特意张罗了这场同学会。

  所有的同学都聚拢到任高飞身边,抱着他一起哭泣。

  成年人的世界,活着实属不易,活得好与不好,全凭演技。

  表面的光鲜亮丽下,掩饰着背地里的千疮百孔。

  理想世界陷落了,主观世界还在挣扎,而这,就叫生活的真相。

  今天这酒,大家喝得不是酒,而是自己生活里所有的苦辣酸甜。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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