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梓琪和陈材差不多,从小被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捧在手心里宠爱,读书、毕业、工作、恋爱、结婚和生子,基本没有经过什么大沟大壑,算是顺得让人嫉妒得发狂的类型。
人的遭际,谁也无法预测。
可是,突然一天,爸爸贪污被抓,头上的天破了一半。
还没有从余震中复原过来。
可是,另外一次地震冲击波又来了。
李梓琪的妈妈,也涉案其中,被抓了。
头上的另外一片天,又破了一半。
等于,李梓琪的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陈材毕竟在体制中,首先得知消息。
纪委和检察院经过不断地深挖细查,终于发现李梓琪的妈妈也是幕后黑手之一。
李梓琪的妈妈有个弟弟,开了个建筑公司,姐弟俩合伙,利用李梓琪爸爸手中的权势,专门进行ZF招投标“暗箱操作”,拿下无数ZF建筑工程。
有的自己公司负责建设。
有的通过层层转包、发包,以拿转手费方式,转手给其他建筑公司,从中获取巨额利润。
当然,这些利润姐弟俩肯定会私下分赃。
陈材得知后,很为老婆李梓琪担心。
“不到一年的时间,李梓琪先是父亲被抓,没想到母亲也相继被抓了。真不知道,她能否承受这种晴天霹雳?”
陈材内心里忧心忡忡,上班也显得局促不安。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脚步沉重地去车库开车,朝着家的方向而去。
今天的天下着雨,厚重的雨幕中,看不清人的脸,只看到一个个撑着伞来去匆匆的影影绰绰。
车流也在雨帘中变得模糊不清,非得开了闪光灯,谨小慎微地在路上慢慢开。
阳光下原本明亮澄澈的世界,在雨雾中,突然变成了一个混沌、模糊不清的空间。
人在这样的空间里,很容易像撑着油纸伞的丁香花姑娘一样惆怅。
人,模糊了;
视线,模糊了;
所有的建筑,也模糊了。
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也许,雨后的世界,才是世界本来的样子。
陈材凝视着前挡风玻璃上,被雨刮不断冲刷而下的雨水,开始思维走神。
“人生有如朝露,如雾似电又似云,瞬息万变,朝夕变幻,有如梦幻泡影。”
脑海中如这连绵不断的雨珠,一幕接一幕想起往事。
父母陈巍然和李娟,一辈子勤俭操劳,为儿为女,高中毕业以前,基本很少见到他们穿件像样的新衣服、新鞋子。
自己考上高考文科状元后,老爸惊喜得说不出话来的脸,以及老妈喜极而泣的脸。
上大学时,老爸老妈第一次为他们自己添置新衣服,陪自己到京市报到。
也是第一次,离开杭市外出旅游。而且,还是托了儿子大学报到的福。
和李梓琪的恋爱,先是经历婚礼哪里举办风波,又遇到姓氏冲突。
……
往事件件桩桩,在脑海里不断左冲右突,回放。
突然抬起头,感觉朦胧不清的雨雾中,蜿蜒缓慢的车流幻化成了老妈怀孕前遇到的蛇。
那蛇伸直身躯,盘旋着蛇头落到了陈材的车头,双目通灵性般注视着陈材,慢慢开口:
“陈材,成大事者,必先历险滩,攀绝壁,度劫波,了荣辱,而后方成。”
吐出这么几句话,蛇似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摇摆着肥硕的身躯,从车流中穿梭而下,而后钻入并消失在了旁边的灌木丛。
“不会吧,刚才到底是幻境,还是现实?怎么每次我情绪低沉的时候,这蛇就倏忽出现了呢?”
惊魂未定开着车,总算在大雨中抵达了车库。
回到家,李梓琪和两个孩子照例已经先行在家。
陈材放下车钥匙,卷起袖子走入厨房。
“老婆,还是我来吧。我现在单位闲人一个,家里再闲下来,可真要废人一个了。行了,你洗洗手出去歇着吧,成天不是博士就是硕士论文看着,还要搞自己的科研攻关,我老婆太辛苦了。”
说完,就把李梓琪推出了厨房。
陈材在厨房里边漫不经心摘着菜,边思考着该怎么告诉李梓琪她妈妈也出事了。
李梓琪出了厨房,就来到书房,陪着两个孩子写作业,自己也拿了本专业书籍旁边看着。
说来也奇怪,今天从一早上起床,眼皮就一直跳,现在跳得更厉害了。
眼皮每跳一下,李梓琪就心惊肉跳一下,私下琢磨:
“老爸出了这么大的事,不会又有什么事要发生吧。人家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今天右眼一直这么跳着,难道又有什么凶兆?”
这么想着,就把身边的人细细捋了一遍。
“陈材和孩子,都平安无事,身边好好待着呢。”
“难道是爷爷奶奶?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又知道了老爸犯了这么天大的事,肯定急火攻心,急病了。”
心下想着,手里赶紧也不停下,抓起旁边的手机,出了书房,来到客厅打电话给爷爷奶奶。
“喂,爷爷,您和奶奶身体还好吗?”
电话接通后,李梓琪首先关心地问两老身体。
“琪琪,我和你奶奶还好。你和陈材都还好吧,还有我两个外重孙,他们也都好吧?”
爷爷毕竟是经过枪林弹雨、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就算知道儿子犯事被抓,也还是表现得沉着冷静,听不出情绪波动。
“爷爷,您放心吧,我们都还好,就是担心您和我奶奶,年纪大了,身体顶不住。”
李梓琪听到爷爷的声音,一颗七弯八拐乱想的心,放了下来。
“琪琪,爷爷奶奶都活了一百多岁的人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我气的是你爸这个孽子,竟然不知死活乱伸手,这不是自作孽,不可活嘛。他这一瞎胡来,不仅毁了自己,也毁了我一辈子建立起来的好名声,更是让你和陈材抬不起头做人啦。”
爷爷一说起贪污被抓的儿子,就开始变得怒不可遏,声音提高到八分贝,开始咳嗽起来。
只怕,如果这个孽障儿子现在要是在眼前,爷爷要伸出拐杖,几棍子打死他了。
“爷爷,爷爷,您千万别生气,生气伤身。这样吧,这个周末,我们带着杰杰和嘉嘉,来陪陪您和奶奶。”
“好啊,我就喜欢我两个乖巧懂事的外重孙,可比他们那个不知死活的外公强多了。”
一说起两个外重孙,爷爷声音就变得慈祥起来,咳嗽也不咳了,喘气也均匀了,可见,已经不生气了。
已经探知了爷爷奶奶没事,李梓琪安心了许多。
“难道妈和爸是共犯,也贪污被抓了?”
这个念头一起来,李梓琪的内心就像猫抓般难受,又如千万个箭头,正穿心而过。
“千万不要啊,我已经等于失去爸爸了,可不要再失去妈妈呀。”
内心如此祈祷着,又开始拨老妈电话。
手机,没有拨通。
家里电话,无人接听。
又拨给老妈几个好闺蜜,也都说这两天没联系,也不知道她怎么回事。
放下电话,李梓琪傻了一般,愣怔在客厅,眼珠子一动不动呆滞着,整个人就像僵尸般不会动了,握着电话的手,抖得厉害。
李梓琪彻底茫然失措,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干什么。
突然,一道雷声炸裂般在客厅的天花板劈过,这声惊雷把痴呆的李梓琪炸醒了。
她急忙拿起伞,又拿起门钥匙、车钥匙,打算冒着大雨,去爸妈家探个究竟,自己的妈妈,到底怎么回事了。
陈材正在厨房忙碌,听到门打开的声音,探出头一看,老婆李梓琪正打算冒着大雨出门,急忙关了火,跑出来。
“老婆,下这么大雨,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要去我妈家看看,今天我的右眼皮一直跳,刚给我妈打电话,一直没人接,手机也关机了。”
李梓琪急急忙忙说完,就打算关上门走了。
陈材几个箭步跨到门边,拉回李梓琪,并顺手关上了门。
“老婆,你别着急,我知道妈怎么回事。这样,你等我做完饭,咱们全家吃完饭后,我一定告诉你妈的下落。”
“你知道,那我妈去哪里了?她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呢?”
李梓琪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抓住老公陈材的胳膊,感觉指甲肉都快要嵌到胳膊里了,急切地发问。
“你放心,咱妈没事,安全着呢?你先冷静下来,等吃完饭,我一定告诉你。”
能不安全吗?被纪委请过去了,24小时专人看管,唯恐嫌犯畏罪自杀。
听说老妈没事,李梓琪紧张的心情,才稍微缓和一点,松开了抓得死死的老公胳膊。
“那好吧,吃完饭,你可一定得告诉我妈的下落,不然,我只能去妈家亲自看看了。”
“行行行,我的好老婆,饭马上好了,招呼孩子们,洗洗手准备吃饭吧。”
陈材转身回了厨房,开始继续刚才剩下的最后一道菜:油闷大虾。
这大虾买回来时鲜活鲜活的,不停在水里摇着尾巴左右游动,触须灵敏得很,似乎随时准备着应对外界突变。
再灵敏又如何。
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案板上几拍之后,终于被拍晕拍死,现在,成了一动不动油锅里的一道美味佳肴。
“这大虾,多像我岳父啊,自以为聪明,耍手段使心计,妄想瞒天过海侵吞国家财产。现在怎么样,聪明反被聪明误,还是被国家机关查获,接受公正审判。就像那原本鲜活的大虾,已经失去了挣扎的资本,只剩下死路一条了:狱中了残生。”
看着沸腾的油,油中飘浮的红彤彤大虾,陈材感觉到了人性的悲哀。
“人的贪欲,真是欲壑难填,永不知足。起初,千方百计争位子,有了位子要票子,有了票子纳美人,纳了美人还要拉帮结派,前呼后拥。岳父的这个教训,确实给自己敲响了警钟:人如果不能扼制自己的贪欲,心中没有敬畏之心,不能尊天法地,感事知恩,迟早有一天,将深陷泥潭,永世不得翻身。”
从油中捞回大虾,晚餐就算大功告成了。
“老婆,杰杰,嘉嘉,吃饭了,赶紧洗手。”
老婆孩子都从书房里出来,一家人一起上阵,摆筷子的摆筷子,端饭的端饭,端菜的端菜,餐桌布置好了,坐下来开始吃晚餐。
虽说岳父出了这么大的事,家里应该愁云惨淡一些,应该垂头丧气一些。
但是,陈材不这样想。
谁犯了错,谁承受,孩子是无辜的,不能让阴霾笼罩到孩子心上。
所以,家里尽量维持原来的节奏,让两个孩子的成长环境,多一些阳光,少一些雾霾。
“杰杰,嘉嘉,学校的同学最近好些了吗?还有没有说三道四,孤立你们?”
“爸,上次妈妈去学校找了班主任老师后,同学们已经向我们认错了,现在,大家都和以前一样了。”
杰杰边吃着大虾,边回答。
“哦,那就好。以后啊,学校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一定要及时告诉爸爸妈妈,我们来一起想办法,不能憋在心里,知道吗?”
“知道了,爸。”
两个孩子异口同声回答。
“这两孩子,还真是双胞胎,有心灵感应啦,说话都一个节奏。”
李梓琪看着自己的一双小儿女,在遭遇了自己亲爸贪污被抓后,感受到了一丝安慰。
吃完饭,陈材又收拾好桌椅板凳,还有厨房的锅碗瓢盆,就洗干净手,来到了房间。
李梓琪已经坐在房间的椅子上,等着听他说自己老妈的下落。
“老婆,刚吃完饭,来,喝口水。”
陈材端了杯水,递给李梓琪。
“老公,你快坐下,赶紧告诉我,我妈去哪里了?”
李梓琪拉着陈材的手臂,强迫他立刻坐下来,一刻也别耽搁告诉自己真实情况。
“老婆,你别着急。我今天在单位,听说妈也涉案被抓了,就是这两天的事情。”
“什么,我妈也涉案了?老公,你不会是开玩笑吧,我妈可是大学教授,知识分子,她怎么会涉案呢?”
“琪琪,目前我所知道的,就是这样。听说你有个舅舅,开建筑公司的,你妈就是和你舅舅联手捞钱,犯了经济错误的。”
“我不信,我不信,我妈不会的。”
李梓琪捂住耳朵,拼命摆着头,大声叫喊着,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如果,她妈妈真的犯案,那她真的就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了,娘家只剩下年迈的爷爷奶奶了。
陈材伸出手,捂住了老婆的嘴巴。
“老婆,孩子还在书房写作业,别让孩子听到。老婆,你放心,就算全世界抛弃你,我和孩子也不会抛弃你的。我们一家四口,会永远互相守在身边。”
李梓琪听到孩子,压抑着内心的悲伤,小声呜咽着,啜泣着,倒在陈材怀里。
“老天爷,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我李梓琪哪点对不起您,您要用如此的打击来锤我的心,打我的脸?”
“老婆,别难过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接下去要做的,就是好好配合办案机关,把我们的事情说清楚,争取组织早日解除对我们的怀疑。如果有机会,也要规劝爸妈好好配合组织和法律审查,争取坦白从宽,不要无谓负隅顽抗。”
李梓琪闭着眼睛,魂灵仿佛飘离了肉体,挣扎着从老公陈材怀里站起来说:
“老公,我累了,我好累,我要去睡了。”
说完,就掀开被子,衣服和鞋也没脱,躺到床上,用被子捂住了头。
只看到,被子一拱一拱的,李梓琪躲在被子里,无声哭泣。
这个消息,于从小娇生惯养、糖罐子里长大的李梓琪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六月飞霜般令她震惊。
自己从小尊敬的爸爸妈妈,突然之间,全都成了贪污犯。
这搁谁,估计也接受不了。
陈材知道,现在自己说什么也没用,还不如让她好好哭一场,把心里的压力和痛苦发泄出来。
于是,轻手轻脚出了门,把门悄悄带上,等李梓琪哭完再来宽慰。
出来客厅,看着空荡荡的客厅,自己一时半会,也不知道何去何从了。
前路茫茫又茫然,未来曲曲又弯弯,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呢……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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