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伪物

  原夕暮和林怀恩又聊了一会,不过很快,她就被制片人员叫走了。

  制片组的女工作人员,帮她检查了下脸上的妆容,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就让她“登台”了。

  一开始,林怀恩还觉得,以此时此刻的“夕阳汐雪”的绝佳状态,一定会压制住沉溺于暗恋之中的英弥玲。

  结果却没想到,她很好地融入到了背景之中。

  在进入舞台的一瞬间,夕阳汐雪的张扬感就沉寂下来。

  一种内敛的感受,被释放出来。

  林怀恩很难描述那种感觉,但是当她走到英弥玲身边,在她身边俯身低下头去的时候,林怀恩甚至不能感受到她到底在哪里。

  只有头上的金色发簪,一晃晃的,让人觉得稍稍有些奇怪——

  “为什么在一名下人身上,会有如此耀眼的头饰?”

  就像是要说出他的心声一样,玛莉拉的声音,从林怀恩的身后传来。

  她的语气中满怀着感慨、憧憬以及淡淡的嫉妒:

  “之前在地面上试镜的时候,美术组为风枫选择的,本来是更加普通的金色发簪,但是所有人没想到,在戴上普通的金色发簪后,夕阳汐雪的存在感会湮灭得那么彻底。”

  “这本来是好事,毕竟风枫作为英弥玲的近侍与替身,本来就应该异常地低调。”

  “但所有人看过样片的人,都觉得,当风枫抬起头的那一瞬间,她就像是从屏幕里突然跳出来的一样,太过令人惊愕。”

  “所以美术总监连夜找到一位艺术家,制作了现在这枚金色发簪,这才压制住她那太过夸张的演技——”

  玛莉拉注意到林怀恩的视线,指了指原夕暮,说道:

  “你去注意她的肩膀,以及走路的样子,完全就是一个低眉垂首惯了的普通人,隐藏在英弥玲身边的时候,即便就站在镜头中央,距离男女主角极近的地方,也会低着脑袋,把自己过于精致的容颜隐藏在观众的视野外。”

  “此时此刻,只有她头上的发簪,能够提醒观众,原来在男女主角身边,还有这么一位少女,一直守望着两人……”

  说到这里,玛莉拉忍不住叹了口气:“你或许觉得这不算什么——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任意模仿及改变自己的肢体语言,尤其是那近乎本能的潜意识动作。”

  “普通人或许会觉得,我和英弥玲这种随时都可以哭出来的天赋,就已经算是天才演员了——”

  “但是真正的天才演员,是夕阳汐雪那种——”

  “当你给她一种人设后,甚至就连她自己都无法随意调整,完完全全地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变成了‘他者’。”

  “她的内在,是完全统一的。”

  “所以她会认为,自己的精致容颜,本身就是属于风枫的,她就是风枫。”

  “而有着不亚于公主的夸张容颜的风枫,在面对其他人的窥探时,会怎么隐藏自己的存在感?”

  “这就是她的答案。”

  “即便真正的风枫存在这里,也会像她一样这么做。”

  “如果她做不到,真正的风枫也就做不到。”

  “这才是真正的‘天才演员’。”

  “不是我们这种‘伪物’能够媲美的。”

  看着玛莉拉的背影,林怀恩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幸好,在向林怀恩说了这些话之后,玛莉拉低头擦了擦眼睛,转过身来。

  “不好,把眼影都弄花了,让您见笑了。”

  此时的玛莉拉,身上穿着和英弥玲一样的礼服,只不过要简单很多,很符合她所扮演的“女官”的角色。

  而林怀恩终于想到该怎么安慰她了:“我觉得,你和英弥玲都能够被沈万山导演选中,就应该说明没你说得那么差?”

  然而玛莉拉摇了摇头,神情间仍旧温温柔柔的,似乎已经有些认命:

  “林先生,你不是演员,所以不知道大多数演员,都和我以及英弥玲一样,都只是‘恰好’满足了观众的某些幻想。”

  “我们虽然也懂得演技,但那不过是尽可能地表现我们‘本质’的手段。”

  “或许你觉得纳兰明德很不自量力,明明只有十几岁,就试图去挑战剑术导师这么难的角色。”

  “但是在我看来,却很羡慕他能够有这种‘做出改变’的勇气。”

  说着,玛莉拉摊开手,拉着袖摆,学着原夕暮的样子,在林怀恩面前转了一圈。

  相比原夕暮的灵气,玛莉拉的演技有着她自己独特的味道,很柔和,像是熏风拂面。

  而玛莉拉自己也很清楚这点,她看着林怀恩的表情,有些忧伤地笑了笑:

  “你看,是不是很‘玛莉拉’?”

  “我和英弥玲,一辈子都不可能像‘夕阳汐雪’那样,突破自己的‘本质’。”

  “我不是英弥玲,不会觉得这种瘸了腿的演技,就可以和‘夕阳汐雪’这种天才一较高下。”

  “我只是很恐惧……恐惧如果夕阳汐雪来扮演我现在的这个角色,会不会比我做得更好……”

  “这样,就连我自己的‘本质’也会被夕阳汐雪给击溃了……”

  “我认识的好多演员,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选择放弃成为演员……”

  “林先生,你觉得,和夕阳汐雪相比……”

  “我的‘本质’是否真的不堪一击?”

  “我……”

  林怀恩下意识地张了张嘴。

  然而还不等他说出答案,他只觉得眼前一暗,一块头巾已经遮住了他的视线。

  然后他的嘴上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有人松开了他的手臂。

  他下意识地拽掉脑袋上的头巾,却只看到玛莉拉的背影,以及浑身上下,浓郁的脂粉香气。

  。

  林怀恩有些吃惊。

  幸好,他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年轻人,玛莉拉的举动,对他而言有些突然,却并不会让他多想。

  “大概只是嫉妒原夕暮,将我当成了她的男友,所以想把我从原夕暮身边抢走的吧……”

  虽然先不论玛莉拉是怎么得出这个误解的,但她把林怀恩推出来,成为剑术教官的理由,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

  “想要贴近和我的关系,无论沈万山最后能不能承认我,都变相夸赞了我的剑术,从而向我试好……”

  但是,应该连玛莉拉自己都没想到,她严格来说只能算是调情的小技巧,弄巧成拙,变成了真的吧……

  那么现在她看自己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林怀恩不知道。

  但如果从她扑上来和林怀恩亲吻的行动来看,玛莉拉应该也认真起来了。

  “女人的嫉妒心啊……真是可怕。”

  林怀恩摇了摇头,把之前买的除臭剂翻出来,在身上喷了喷。

  虽然这对玛莉拉或许蛮失礼的,但成年人的世界,真的不是她这种小丫头能够理解的。

  “成年人的感情世界里,可没有爱情与荷尔蒙——”

  “有的只有生存空间与教育资源啊!”

  林怀恩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想要抓耳挠腮,要不是当年他赤贫如洗,家徒四壁,也就不用拒绝学姐的告白,跑到地下城这种鬼地方来受苦了。

  “算了,果然人生这种事情,拿到什么样的剧本就演什么的戏,总不可能当众弃演吧……”

  林怀恩不会像玛莉拉那样渴望改变自己的本质,也不会对其他人产生攀比心理。

  他只是翻了翻手中的台词本,把剑术导师的部分找了出来。

  只要能演出他心目中的及格分,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让我看看,剑术导师的部分……”

  说实话,仅仅从台词本上来看,剑术导师的部分非常普通。

  但是就在不久之前,有制片人员,连夜将修改后的台词本送了过来,里面加了很长的一段剑术导师和风枫的互动,多到已经快让林怀恩开始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胜任的程度了。

  “不过,听说电影杀青之后,并不是每一个镜头都会呈现在大银幕上,如果我表现得不好,沈导演应该会把我的部分全部删除吧……”

  然后,这样一来,也会影响到“夕阳汐雪”所扮演的“风枫”的塑造。

  “算了,毕竟是金主,还是尽量别给她添麻烦了。”

  林怀恩摇了摇头,看着佣金的份上,认真地投入到了阅读中去。

  。

  这一晚上,林怀恩都没怎么睡好。

  他一直都在想剑术导师的事情,他在和沈万山闲聊的基础上,又不断地对剑术导师这个形象进行深化与分化。

  他后来想了好几个完全不同的人设,最后全部推翻。

  直到最后,他也没想明白,剑术导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当第二天早上,原夕暮过来喊他起床时,他却突然变得很豁达。

  “反正每一种情况都思考过了,最后哪一种比较好,是沈导演决定的,我只要尽自己的全力,去表现我心目中的形象就足够了。”

  然而,看着如此坦然的林怀恩,原夕暮却很担心他:

  “你脸上有黑眼圈诶?没关系吧?”

  “黑眼圈?”

  林怀恩愣了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没关系,我觉得自己此时的状态,绝佳。”

  他有了个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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