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把话说得这么大?”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旁边响起,让人听着疹得慌。张汉卿未见其人,但见前面的侍卫与警察们都自觉地挺直了腰杆,人也神采起来。就是朱淞筠,听到声音之后也禁不住拉了张汉卿一下,他便知道,有狠角色来了。
“民国政|府承诺优待皇室、宣统皇帝保留皇室待遇,是白纸黑字写在国书上并公告天下的,你敢拿这个说事,说大了,是蔑视国家;说小了,是威胁国民安全!你信不信就凭你的所作所为和你所说的话,老子让你吃牢饭!”
这个人身材板正,削瘦的脸,一看就知道是狠角色。年纪也正当年,一身军装不怒自威。神龙一般,没见什么动静,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朱淞筠早已下了车,乖乖地走到他身边,轻轻地喊了声“江叔好。”
这人便露出笑容,笑眯眯地说:“原来三丫头在啊,这是怎么回事啊?”刚才凶相毕露,突然便春暖花开,让人受不了他的变幻,看来也是见人下菜的主呢。
朱淞筠却没被这假象骗住,她规规矩矩地说:“是这样,我和汉卿弟弟来颐和园游玩,这不听说因为皇帝亲临不准百姓进入,弟弟他就发了火,就停车和他们理论。”
“哦,是这样啊。这个我要批评你了:圣驾亲临,是多大的事情,岂能儿戏?今天这个事,影响很不好!如果总长知道了,也一定会批评你!呃,这个汉卿,是不是那位雨亭的公子啊?”
朱三小姐还不知道雨亭是谁,张汉卿却要接话了:“小侄正是,敢问这位世叔怎么称呼?”能被朱淞筠称“三爷”的,肯定是和父亲平辈了,反正来京之后,他认识的不是世伯就是世叔,也习惯了。看天不怕地不怕的朱三小姐规矩多了的样子,他已经有些知道来者何人了,但是这一问还是要问的,有些时候需要装傻。
那人微笑说:“你不认得我也平常,虽然我和你父亲雨亭兄同朝为官,但却当不起‘世叔’二字。本人江朝宗,步兵统领衙门统领。”
张汉卿不由得“咯噔”一声,暗叫不妙。如果此人想化解此事,顺嘴一个“世侄”惠而不费即可。他不咸不淡地报出官职,一幅公事公办的嘴脸,那是准备把事情往明面上摆开了。联想到其人与朱启钤的关系,一切又都明白了。
江朝宗与朱启钤面和心不和已经很久了,没办法,他们两人一个是北京步军统领,一个是内务总长,在很多时候权力有交叉,难免就有些龌龊。前者掌握秘密警察,后者是明面上的治安大权,都是老袁的左右手,从权力上不分上下。但是从声望上讲,朱启钤却远远地把江朝宗抛在后面,这从老袁炮制的“登极大典筹备处”的成员名单可以看出。两人都是成员之一,但朱启钤却兼处长,亲疏自然可见。
有人群的地方就有斗争。在明面上江朝宗自然不会对朱启钤有什么不敬,但是一旦能够抓住机会,他是绝对会不遗余力去推动的,比如今天。
其实江朝宗在出面前就已经知道张汉卿他们的身份了。张汉卿能在朱三小姐的生日宴上坐主位,在有心人的眼里这本身就不正常。加上在朱启钤的撮合下,张汉卿当场和后起之秀顾维钧拜了把子,这是一个信号:难不成朱启钤要为张汉卿造势?所为何来?联想三小姐生日的敏感性,张汉卿在朱家家人面前露脸的不寻常状况,答案呼之欲出----这是朱家和张家联姻的节奏啊!
鉴于他们两家目前的显著地位,有作为的政治人物不可能不关注到。但是此时此刻,江朝宗必须要做出点什么来,至少态度是要的。也许,这也是一个非常好的契机,充分利用这件事拿捏张汉卿一把,也顺带着将朱启钤一军,要让大家知道,京城治安的大权到底在谁的手中。
朱三小姐自然没办法敲打,一个女孩子也不好对她做出什么不妥的事情来,那个真是要撕破脸来。但是对张汉卿则不然:虽然张作霖拥戴老袁称帝喊声挺大,但也就限于喊喊,起的作用并不大。被老袁信任的是“筹安会六君子”杨度那拨人和朱启钤这些京中实职,后称“七凶”,合称“十三太保”的,充其量,张作霖只能算作外围人员。
虽然张汉卿最近风头很盛,江朝宗却不把他当回事。一个毛孩子而已,无兵权的蒋百里和蔡锷夸得天花乱坠又怎么样?搞狗屁外交的顾维钧也上不得台面,张作霖又远水解不了近渴,和朱三小姐的关系也没有昭示么。只要关系不明了,就不是他江朝宗对朱启钤直接翻脸,而却能实实在在地拿捏朱启钤一把。而且作为忠实的保皇派,他对张汉卿公然蔑视逊帝权威大为不满,否则也不会先训斥而非先后论交情。
通过对小人物张汉卿的梳理,给别人看,在京师,俺江朝宗还是有办法的!
不过张汉卿可不会被他的突然和气的假象所蒙蔽,别看他身在“校园”,眼睛却一点都没有拉下事。冯德麟父子昨天未能成功地攀上朱启钤这棵大树,当天晚上就听说去拜会另外一强江朝宗去了。他们具体谈了什么局外人都不会知道,但是据说冯德麟出来之后一脸喜色,而江朝宗则破天荒地把冯氏父子送出大门。后来传出消息,是冯德麟和江朝宗订了儿女之好。
然后,马上就有了今天这个事。
本来事并不大,说开了也只是后生辈与前清皇帝的小小口角,连普通的治安事件都算不上。但是江朝宗的口气与动作却不像善罢的样子,让张汉卿本能地警惕起来。
江朝宗气势汹汹,神色也开始不善起来。未等张汉卿说话,他便自己接话说:“虽然你称我为世叔,今天我仍然要帮理不帮亲!大清皇帝退位后仍享君王之礼,这是民国约法之初即保证的,况且这颐和园也是皇家私人园林,你这么大闹下来,于情于理于法都不合,你打算如何收场?!”在北京这地面上,他才是王!张作霖再强势,也只是在奉天。
见他说话越来越严厉,朱淞筠觉得不妙了。虽然父亲向来不在她们姐妹面前臧否官员,但作为内务部长任上的劲敌,朱启钤多多少少还是在某些时候吐露出对江朝宗的不满,也让她依稀知道江朝宗的为人。
张汉卿现在在官场上已经打上她朱家的烙印,至少得到父亲赏识是众目睽睽的。如果他受辱,那和打父亲的脸没什么区别,因为才隔一个昨天呐。众所周知,父亲和江朝宗的关系一直不好。她于是圆场说:“汉卿弟弟年少无知,难免说话之间有些火气,虽然冲撞了皇帝,却好在没酿成大错。回去之后,我父亲知道了一定会狠狠批评他。”
江朝宗脸上横肉抖了一下,冷笑说:“能得到这么多人交口称赞,年少无知吗?我看年少轻狂才是真的!三丫头,今天这个事,世叔我不处理一下,是无法向大众交待的。民法大过天,谁都不能幸免。”
朱三小姐开始担心起来,江朝宗要上纲上线,她也没有办法。这个人,有时连父亲都可以不鸟,还会在意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吗?她担心地看着张汉卿,脑子里一团浆糊。
张汉卿却很光棍,既然撕破脸,那就干脆撕大点!反正到最后他也不能把自己怎么着,还有老袁的影响咧,再说还有蔡大将军的影响以及朱启钤的面子在,怎么着也谈不上什么罪过。至不济,老袁会把自己遣散回东北,那就更好了。想通了这点,他嘻嘻一笑说:“江统领能够大公无私,我父亲一向恩怨分明,当然会赞叹有加,就是学良自己也是很佩服的----不知道江统领准备以什么罪行处理我啊?”
江朝宗本来想的就是以势压人,让张汉卿服软之后就给个台阶下,反正折了他的锐气就好,他的醉翁之意并不在张汉卿身上。可是张汉卿这么不配合地质问他,倒让他一时半会无法回答。他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给脸不要是吧?那我就打脸!你爸是张作霖也不行!
他嘿嘿一笑说:“你以一介平民,冒犯皇帝陛下尊颜,本身就是大不敬!阻挡交通,我完全可以依肇事罪处罚你!两罪并罚,你还想逛颐和园,去天牢看井去吧!”
张汉卿点点头:“乍听江大人的话,我还以为处在大清朝那回,还大不敬罪!请问江大人依的是大清的律例还是我民国的法典?学良学识浅薄,却也知道咱们民国没有这个罪名,倘若江大人忠于清朝,倒是可以拿这个大做文章的!但现在已经是民国了,这些老皇历也该翻翻了!
家父一直崇敬的是大总统,也力推帝制,但是他推崇的是袁大总统任皇帝,可不是眼前的这位小皇帝!怎么,家父和我有错吗?我现在知道了,原来江大人口口声声忠于的皇帝原来却是这位小皇帝!不过人有所爱,江大人不用把意志强加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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