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习珍派出去的数名斥候远远地跟在樊伷后面,因此也得知了樊伷落入魏军圈套一事,哪里还敢逗留,火速回临沅向习珍报告。
“唉,不听我言,果有此败!”习珍气得双拳砸在城墙之上,难以克制地仰天长叹。
三千士卒,临沅城一半的兵力,就这样被樊伷败完了,倘若魏军数万之众齐聚临沅,该如何抵挡?
“事已至此,大兄再是气闷也于事无补……”习宏无奈之下却能极力保持镇定,“想来魏军先锋此刻正在来的路上,眼下应速派一队士卒,将沅水南岸的船只尽数带回北岸。倘若魏兵临近,便用火烧毁!”
临沅此城因临近沅水故而得名,沅水上也停泊着百余艘小船,既可以让士卒捕鱼充当粮食,也可以供斥候渡船,甚至还能监视南岸是否有敌情。
“二弟所言极是,我这就照办!”
习珍对习宏的建议深表赞同,立刻派可靠士卒二百余人出城,去处理沅水南岸的船只。与此同时,习珍又能派人火速将噩耗送往公安,先告知马良,再去江陵禀报刘备。
一个时辰后,那二百余名汉军士卒回到城中,直言魏军先锋已抵达沅水。南岸的小船大多都已搬近城内,来不及带走的十余艘也全数烧毁。
“多亏二弟先见之明啊!”习珍真庆幸自己有个好弟弟。如此一来,魏军再想渡过沅水,便要多花上几天了。
等到了天明,习珍带着临沅仅剩的三千士卒,加固城防,并让其弟习宏在城中的百姓中大量召集乡勇,以备不时之需。
第三日下午,习珍正忙着将滚木擂石转运到西门城墙,忽见西边二十余里外隐约出现大片旌旗。习珍不由一惊,连忙传令紧闭城门,并亲自登上城墙查看。
看来曹魏大军最终还是顺利渡过了沅水,比习珍预料的还稍微快上几天……
半个时辰后,魏军兵临城下。望着黑压压的一大片魏军方阵,习珍估摸着最少也要三万余人,身体也不由微微颤抖,这几乎是临沅兵力的十倍!
不过更让他绝望的,是那面迎风飘扬的“魏大司马曹仁”六字大旗。城上一众汉兵得知曹仁亲至,皆是不寒而栗,一些新兵甚至脸色发白,牙齿打颤。
从军三十余年,跟随曹操征战天下,屡建功勋,在江陵力战周瑜,于樊城死拒关羽。
天下谁不知曹仁之名!
然而,曹仁最令人害怕的,是他当年在宛城的所作所为。
当时太医令吉本、少府耿纪、司直韦晃等人起兵谋反,攻打许都。虽然这次叛乱很快便被镇压下去,但据说吉本等人暗中与关羽联合,因此曹仁屯兵樊城,应对关羽。
这期间曹仁大肆征用徭役,南阳一带百姓苦不堪言。最终,宛城守将侯音率领城内大部分吏民造反,以图与关羽内外联合,剿灭曹仁。
然而,曹仁很快便平定了侯音的叛乱。考虑到先前吉本等人的谋反,加上宛城吏民大多跟随侯音,因此为了震慑天下并稳固曹操的统治,曹仁直接下了狠手,凡是跟随乃至相助侯音的,三族皆灭。
此令一处,几乎是屠杀了宛城九成左右的人口,曹仁的恶名也至此传开!
这一次,他究竟会不会屠尽临沅呢……
每个汉兵都有这样的恐惧……
很快,在众亲兵的簇拥之下,曹仁亲自临近壕沟,对着城墙上高喝道:“敢问城上可是习珍习伯玉?”
“正是!”习珍气势上不能认输,同样高喝道,“足下便是曹仁曹子孝?”
“既知我名,习将军何不开城献降?”曹仁抚须大笑道,“当年太祖武皇帝平定荆州,你习家已有多位俊才北上听封。将军今日归降大魏,一可与亲族团聚,二可为国效力,犹未迟也!”
“樊伷何在?”习珍不知樊伷生死,忍不住高声问道。
“樊伷前日中我妙计,不愿投降,现已授首!”曹仁森然道,“将军当以此为戒,切莫不识时务!”
看到魏兵用长矛高高挑起樊伷的首级,城上许多汉兵更是万分惊恐。习珍却是不怒反笑,喃喃自已:“智虽不及,节却不失,可谓忠义!”
习珍环顾城上这些汉兵,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每个人脸上的恐惧与彷徨,面对强大的魏军,与残酷的曹仁,这是无法回避的事实。
一念至此,习珍果断地摘掉头盔,拔出佩剑,将头顶的束发一剑挥去。
“将军!”许多士兵皆是大惊失色,不知习珍为何要做此等有违孝道之事。
“襄阳习家世食汉禄,我习珍更受大汉天子之恩,无以为报!头可断,气节不可丢!”习珍左手紧握断发,右手剑指苍天,“今日以此断发明志,我誓与临沅共存亡!”
习珍说完,又将剑指向曹仁,大喝道:“曹仁,我心如铁石,汝勿复多言,尽管率军来攻!”
“我等誓死追随将军!”城墙上的一众士卒也被感动地齐齐下跪,慷慨激昂地说道。他们之中很多人已随习珍多年,一同假降东吴,又再度起事,从零陵一路跟到武陵,忠心耿耿。
“又是个不知死的!”
习珍这一番斩钉截铁的豪言壮志,让曹仁却是连连冷笑,他随即转头对一名亲兵说道:“将那些人押上来!”
很快,魏军方阵中推出五百三十四名汉军士卒,皆是反捆双手,少时全都跪在临沅城下。
“杀!”
曹仁面无表情地一声喝令,魏兵的一根根长矛毫不留情地贯穿了这些降卒的身体……
五百三十四人当众处死,一个不留。曹仁自然可以听清城墙上传来的震惊之声,随即厉声喝道:“城上之人听着,这些都是前日跟随樊伷突围,未肯及时投降我军之人!”
“势穷而降,绝无宽恕!”
“五日后,我军定当大举进攻临沅!待城破之日,蜀军大小将士与抗拒天兵之吏民,皆夷灭三族!”
在五百三十四具汉兵死尸面前,曹仁的声音宛如死神一般回荡在临阮之下。
魏兵在临沅城西二十里处安营扎寨,曹仁一面命士卒打造云梯与撞门大柱,一面命牛金带着当夜第一批投降的千余名汉军士卒,来到临沅城下,令他们大声招降。
“曹大司马说一不二,只要你等早早归降,便可尽数免死!”
“习珍愚忠,你等何苦为其送死,早日归降方是出路!”
“城内的各位同袍,你等皆有家小在城内,为何不为他们考虑?莫非也要让他们一同殉城?”
这些招降的言辞,真真切切地重击在许多士卒的心口上。
习珍断发立誓固然是能激起不少士卒的斗志与忠心,但也有许多相当现实的人,已经再为自己和家眷考虑。
这一日,城内流言四起,樊伷身首异处,临沅朝不保夕,曹仁残暴成性。不仅仅是汉军士卒,很多百姓都对魏军心存恐惧。响应成为乡勇的人越来越少,好多人甚至临时退出,不愿再为汉军效力。
“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习宏负责招募乡勇,这些人的惊恐和抗拒他看得清清楚楚。如果再不想点办法,恐怕没等魏军来攻,临沅城内就会出现叛乱。
“不战而屈人之兵,好个曹仁!”习宏暗自感叹。当着汉军的面处死那些降卒,真是可怕又高明的手段。
但习宏颇有谋略,很快也想到了应对之策。在与习珍仔细商议之后,兄弟二人立刻决定将城中的士卒与留下来的乡勇,还有诸多的世家大户请到了临沅校场。
两个时辰后,临沅城内的校场上,习珍与习宏站在台上,除少部分守门之人外,其余士卒与一百余名招募来的乡勇,以及数十名大户家主皆在台下听训,甚至还有一些寻常百姓在校场外围观。习宏并没有让士卒进行驱赶,因为他正想让这些人一同旁听。
看到不少人皆是无精打采,垂头丧气,习宏庆幸没把这件事拖到明天。
“诸位,曹仁今日在城下扬言五日后大举攻打临沅,此乃虚张声势耳!”习宏自信的声音回荡在校场上,“我临沅城防坚固,南靠沅水,又有壕沟,他曹仁不趁士气正盛时来攻,反倒拖延时日!想来五日后,大汉援军已到达临沅,届时曹仁如何攻城?”
“我料曹仁并非不想提前攻城,而是力有不及!”
习珍这一番话下来,台下不少人也开始窃窃私语,暗自觉得似乎有几分道理。
这个时候,习宏又不禁笑道:“何况曹仁今日言行,无非是恐吓我等!”
望着众人疑惑的神色,习宏徐徐说道:“诸位请想,曹仁性情残暴,又为人谨慎,你等当他真不愿加害那些投降士卒?就不怕先降后叛?”
“更兼曹仁从江夏远道而来,粮草岂能久持?我临沅数万军民,他如何供养的起?”
习宏说到这里,脸色一沉,森然道:“魏军粮草短缺之日,莫说你等家中钱粮,就是性命亦不能保!”
习宏此话一出,数千军民皆是心中一黯,着实没有考虑到这一层面。
一旦投降,就是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里,曹仁这种屠杀过宛城吏民的人,如何可以相信?到时候必然会为了节省口粮,屠杀军民减轻负担。
“传闻曹操当年粮乏之日,更是以人肉充饥……”习宏趁热打铁,继续恐吓起来。
当然此事并非空穴来风,听说当年曹操与吕布大战于兖州时,时常受困于粮草短缺。而重臣程昱为了解决这个难题,竟把人肉混在军粮之中。此等蛮夷行为,自然为深受儒家熏陶的士大夫所不齿。据说这也是程昱在魏国建立初期没有当上三公的原因。
当然习宏并不关心魏军有没有真的吃过人肉,他只想尽快扼杀临沅军民的投降之心。
习珍这时也注意到台下军民露出了惊惧的神色,立刻振臂高呼道:“诸位,我等唯有据城固守,等待援兵,方为上策!圣上必不会放弃临沅,待援兵一到,曹仁必败无疑!”
“愿听将军吩咐!”这一次,数千军民终于齐齐拱手,坚定的声音中透露着全新的希望。
大功告成,习珍微笑着望向习宏,自嘲道:“呵,二弟一番言辞,倒是比我断发管用许多。”
“只是,圣上多半已也会猜到曹仁围点打援的计策……真的会有援兵来吗?”
牵一发而动全身,曹仁甚至曹真与十数万魏军,都等着汉军出城来战呢。
习珍不安地望向北方,那里便是江陵的方向。
一旦汉军援兵不至,那么临沅对于曹仁便再无任何利用价值,末日便会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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