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楼的窗户一开,将他拉了进去。
“是我!”
没有掌灯,元廷实行宵禁。
但宋青书听出了这个声音,惊喜道,“你是那个老朽!”
这拉他之人正是那天和他一起吃酒那个老头。
“是我......小兄弟这是犯了什么事,才被官兵追捕?”
宋青书笑了笑,“嗨,我晚上睡不着出来逛逛,没想到就被这群官兵遇上了......”
那老朽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小兄弟,你不信我。你这不是实话,那均州府早就将你的画像贴满了城里城外。我一眼就认出了那画的是你,想不到你果真是少年英雄,竟然伙同白马寨的英雄杀掉了五马鲁这个狗官!”
听他这口气,说不得也是个反贼!
于是宋青书也不再打马虎,将自己被栽赃之事大概讲给了他听。
这老朽听后直叹“可惜”。
“若真是你所为,你也不必谦逊。只是你被人冤枉,这却是麻烦了......如今你也出不得城去,明日一早我有法子送你出城。”
宋青书神色一动,他正愁明天怎么逃出去,没想到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
他倒是信得过这个老朽。有的人仅仅是一面之缘,但却可以成为至交好友。
“老朽帮你这一次,也算是全了上次你请的酒。”
一饭之恩,换了一条命!宋青书庆幸自己当时没有把这个老头赶走。
“那我先谢过了!”宋青书拱手道。
抱着剑在忐忑中过了一晚上,鸡刚打鸣,宋青书便醒了。
此时天微微亮,听得楼下“乒乒乓乓”的声音,宋青书握紧了宝剑,难不成是官兵?
小心地刺探了一眼,却是那老朽在收拾东西。
“这些都是古董字画,我今日要带出城去。稍后你就扮成我的童子,给我看货。”老朽一边收拾一边说道。
宋青书下了楼,又道:“只是我这长相恐怕官兵都知道了,怕是被认出,无辜连累你。”
老朽瞥了他一眼,哈哈大笑:“确实,你这长相便不似一般人家的,哪里像个苦力!”
“不过你别担心,山人自有妙计!”那老朽说着,又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堆古怪的瓶罐。
“老朽行走江湖多年,也见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偶尔也得了一门奇术,可以更易人的相貌容颜。”
“易容术?”宋青书大惊,“你说的是易容术?”
老朽点了点头,“可以这么叫,我虽学艺不精,但给你弄一弄,叫那些官兵认不出却不是难事。”
说罢,他便让宋青书过去,以各种瓶罐中的药物和不明液体捣鼓了一刻钟。等宋青书再照镜子时,出现在铜镜里的已然是一个皮肤黝黑、相貌平平的少年了。
宋青书之前的相貌属于那种英气逼人,看一眼就忘不掉的类型。现在则是掉进人群里就绝对找不到那种再普通不过的。
“你这技术也可谓是出神入化啊!”
宋青书感叹了一声,那老朽却是掏出了一本小册子,交到他手中。
“这本就是易容的秘籍,是我根据所学整理出来的,本来打算传给弟子。可惜,老朽漂泊了半生,却无一个弟子。”
老朽叹息着,又道:“你也算是我的小友,如今你肯定用得着它。后面出了城,要在伪装便可自己着手来。”
宋青书点了点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老朽传授他易容之术,他大可叫一声师父,但终究还是没能开得了口。
“谢谢。”
老朽摆了摆手,“化好妆,换身下人的衣服,帮我把字画搬上马车。”
两人忙活了半天,装了半车字画,便赶着马车往城门去。
宋青书第一次当“逃犯”,接近城门时不禁捏了把汗。
“你们两个干什么的?”一个汉人卫兵执着长矛上前来斥问道。
“大人,我这一车都是字画,出城去做些买卖。”老朽卑颜屈膝道。
“嗯?最近在抓捕逃犯,你老小子偏偏这时候出城......我看这个小子很像嘛!”那卫兵说着就要伸手来抓宋青书。
宋青书一惊,难不成这易容术不成被看出破绽来了?想着他另一只手已经悄然摸向了藏在车栏内侧的宝剑。
老朽截住了卫兵那只手,用眼神示意宋青书冷静,然后跳下马车,笑嘻嘻地对那卫兵道,“官爷,老朽也是做正当生意的,官爷可不要冤枉我呀......”
只见他从衣袖里掏出几粒银裸子,“官爷,这是酒钱,还请几位行个方便。”
那士兵收了钱,便招招手,示意放行。
“还好又是个伸手索贿的!”宋青书心底庆幸这些士兵只要钱不要命。
等得马车出城走远了,老朽才悠悠道:“你方才可万万不能冲动。元兵尤其是汉军,大多给了钱便能给方便。只要不是什么钦犯,钱到位了,他们都敢放行。”
宋青书点了点头,几年前还听说有江湖人士凑钱从天牢里捞人呢。
老朽在赶车,宋青书这才有空将自己怀里的请柬掏出来检查。
看了一眼,宋青书就呆了。
这请柬封皮一模一样,但打开来哪里还有一行行娟秀的小字,只有四个墨色大字:莫要耽搁。
打开另一张请柬,写的是:速回武当。
请柬被人掉包了!
宋青书一愣,是谁拿掉了自己枕头下的请柬,还故意留下这些提示?
回武当......
他生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急忙道:“老朽,我们往城东去。”
“怎么,你不回武当了?”
宋青书将请柬收回怀中,解释道:“我要是原路返回,可能就回不去了。我打算从东边取道,再北上,绕上一圈再回去。”
往东走,有一座城名叫襄阳。
宋青书突然发现此次危机也是一次机遇。他虽然遭受了不白之冤,但也摆脱了几个师兄弟,可以独自一人去行走江湖了。
以他目前的实力,只要小心些,不招惹是非,总还是可以活得好好的。
“好。”老朽正要打马调头,忽从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黄土烟尘之中,一列马队转瞬即至。
“不好,是追兵!”老朽说着,解开了马车的缰绳,“骑马跑!”
还好这骏马足够高大,乘两人也能奔得开。就在此时,一黄衣僧侣飞身即至。
是那个一流境界的番僧!宋青书在他面前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没想到他也追来了,这次真是逃无可逃!
宋青书拔出了剑,“老朽你快走,这个人我来对付!”
说话间,他已经使出了最强剑势朝着番僧斩去,这一剑只能听天由命。
只见那番僧轻飘飘出了一掌,竟将宋青书的剑法攻势统统化解,一股巨力向他袭来。
“噗”的一声,宋青书吐出一口鲜血,手中的宋家家传宝剑已经折成了两截。
“果然,在一流武者面前,自己果真是不堪一击!”宋青书苦笑着。
那番僧又是一掌袭来,是要只取宋青书天灵盖,要当场结果他的性命!
宋青书叹息了一声,正绝望之际,身后倏忽跳出一人,接住了番僧这一掌。
“老朽?你居然会武功?”宋青书惊讶道,他一直以为他只是个普通人,没想到竟然深藏不露!
老朽点点头,“好多年没用过功夫,都有些忘了!”
说着,只见他劲贯双臂,大喝一声,双掌推出——一道刚猛的气劲沿着他的双掌涌向番僧。
那番僧又与他接了一掌,却被震得后退了数步。
“震山掌?”宋青书哪里不识得这门武功,正是武当的震山掌,从前见俞连舟使过。
老朽抓起宋青书一个纵身,骑上马扬尘而去。
那番僧颇为忌惮地看了一眼二人逃去的方向,也不再追赶。他只以为老朽是武当的高手,看来今日是无法结果了那奸贼的性命。
奔袭到一座破庙中,老朽突然一头栽倒在地。宋青书上前替他看脉,发现他气息紊乱,显然是受了重伤!
想来老朽还不是那番僧的对手,刚才强行运出震山掌与那番僧对招时,恐怕就已经受了内伤。
宋青书不会内功,无法替他疗伤,只能在一旁生了火,候他醒来。直到了下午,他才醒转,只是面色惨白、气息微弱,恐怕是命不久矣。
宋青书心中有愧,嘴唇一动正要开口,老朽却抢道:“小兄弟......你不必多说。我和武当有一段渊源,当年若不是张真人相救,我恐怕早就是个死人了......如今武当弟子有难,我岂能不帮?”
原来如此,宋青书这才明白。若只是一面之缘,这老朽绝不应该舍命相救。
“只是张真人教我的功夫还没练到家,咳咳......”老朽咳出一口鲜血来,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和一只毛笔来。
“我毕生只有两样东西拿的出手,其一是那易容术,其二就是这支笔了。”
原来,他这次来到均州,正是听闻剿匪一事,前来观风的!
“白马台好汉倒是启发我想作另一部书,却是没有时间完成了!我纲要都已写完......这丹江三十六寨,合该有三十六天罡之数!”
老朽拉着宋青书的手道,“唯求小友替我完成这最后之作,我却是死而无憾了!”
他此前见识过宋青书的谈吐,自认为不会辜负了他的小说大纲。
宋青书将册子翻开来看,第一页写的是:话说大宋仁宗天子在位,嘉祐三年三月三日五更三点,天子驾坐紫宸殿,受百官朝贺......
宋青书哪里还不知道此人是谁,这开头正是后世经典《水浒传》的第一回!
“我要替群雄立愿,望能重开大宋之天!”老朽仰面喝道。
宋青书翻到最后一页,见落笔是“湖海散人”,恍然大悟,原来这老朽就是《三国演义》的作者罗贯中!
“您是罗前辈!”宋青书肃然起敬,想不到这位老朽竟然就是他想要拜见的四大名著之二的作者!
老朽摆了摆手,“不过一老朽而已,姓名不足道耳。自我皈依之时,便只有湖海散人了!小兄弟,谢谢你......”
老朽说完,吊着的最后一口气也落了下去。
过了好久,宋青书才从这冲击中缓过神来。谁能想到历史上的罗贯中居然会是个武林高手,而且偏偏还因为自己丢了性命。
捧着那卷册子,宋青书觉得沉甸甸的,那是生命的重量。
“我也只能凭借记忆来还原这本奇书了!”
宋青书对着老朽的尸身三叩首,又在庙外的小坡上将他葬下后,连夜策马逃出了均州。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