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执第一百三十四章牵马入城从北阳城往南,一位身穿黑衣的青年男子背上背着一条黑匣,手中撑着把黑伞依旧是在赶路。
在去年之时这条路他已经走过了一次,那次从北阳城到四方城千里之远他用了足足一个月时间,未曾着急过片刻。
因为他的老师告诉他,路上不要走的太快,这样才可以多看看一些人,多经历一些事。
而如今他走的却是异常之快,不愿多停留片刻,是因为他的老师让他回都。
未说快,也未说慢,那便求快,且夏雨夜并无何可看的人,可经历的事。
偶遇灯火处,眼神未曾停留,脚步更是毫无放慢的打算。
虽不知到底为何事而回去,但这是回都后才需要去考虑的,现在只用尽快赶路便足够。
这个晚上,很多人皆无心睡眠。
大昌王朝边境,那座名为宛丘的城池外滴答着细雨,城墙上方负责巡逻的守卫依旧面容坚毅,恪尽职守。
一中年汉子依旧静静坐守在城门口,可他的心却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他的面前有着一个腌菜坛子,里面已经空空如也,甚至辣白菜残留在坛子内侧上的汁水也被极为贪婪的用蒸饼刮取干净,填入肚子里。
面前的战马虽经了一路风雨却也依旧威风十足,低垂着头似乎想要与其争点腌菜的味道来闻上一闻。
强壮的四肢都已经陷入湿泞的土地,可只要它愿意,随时都可抽出蹄子来在雨水中狂奔。
战马的背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裹,已经被雨水淋的湿透,好些吃食该已经不能再吃。
汉子并没有再从马背上取出一些继续填充肚子,只是静静看着天空而下的雨水。
在他头顶的城墙上方巡逻的守卫尽管表面上未透露出什么奇怪和疑惑之类的感觉,但心底里的讶异却是抑制不住。
就在战马将要在雨中睡上一觉之时,汉子眼中的画面开始变了。
前一刻他的眼中只有前方竖立的那杆长枪,面前的那匹战马,以及漫无天际的黑色雨水,现在虽然也是那样,但画面中却多了一位瑟瑟发抖的弱小少年。
汉子微抖的双手已经慢慢恢复平静,正襟危坐的身形似乎有些放松般的不留痕迹顿了一下。
战马微微撇过头去看了一眼,似乎是闻到了自己背上的一些难闻且让马感到羞耻的气味,赶忙重新别了回来。
一小小少年步伐沉重,瑟瑟发抖的向着这边走来,去时什么样,回来的时候依旧什么样。
身上雨水没有加重,身形看着也并未再狼狈上几分,因为他本来就已经足够狼狈,就算再如何狼狈也依旧是那个样子,至于身上衣服蓄积着的雨水更是趋于饱和。
夏季的雨跟冬季的雪最不容易让人防备。
初始淋到身上之时甚至会生出一种凉爽的感觉,很能驱走季节带来的燥热,但凉爽过后则是赶不走的冷。
他现在感到很冷。
许久之后那雨水中的小小身影开始放大,汉子坐在原地开口道“我让你回去。”
少年没有立马回答,而是先四处看了看想找个遮雨的地方,极为聪明的钻到马背底下,抬头瞥了眼已经被拆封的那个腌菜坛子,抹了把头脸上的雨水,双手拧了下衣服。
最后才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回道“我知道,但我没必要听你的。”
汉子对于他的回答有些意外,依旧板正着脸回道“只要我开口,你随时会被那匹马踩死。”
少年蹲在战马下方与其对话,虽然汉子坐在那里不再如之前那般高大,可由于余明蹲在地上的缘故,所以在那位少年的眼中对方依旧高大。
这位少年声音都有些哽咽道“这是我的马,它不会踩死我。”
汉子忍不住笑道“你为何要回来?”
少年没有再去思考什么,因为在刚才选择离去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已经思考了很多。
吐了口落在自己嘴里的雨水,直接回道“这匹马是先生为了防止我迷路送给我代步用的,我娘亲手将我扶上来跑到这里。你吃的那坛子菜是我娘怕我从军后军营里伙食不好会挨了饿在二十八天之前就已经开始腌制,里面是我很喜欢吃的辣白菜,今天开封的口感最好。我回来是因为这些都是我的东西!”少年说到最后已经开始带着哭腔大喊了起来。
汉子听到这些话并没有愤怒,而是带着一丝疑惑问道“你刚才做了什么?”
少年依旧蹲在战马下方,再次抹了把脸上不停滴下的雨水,回道“我刚才走了一会儿路,淋了一会儿雨。哭了一会儿,又想了一会儿。”
汉子没有嘲笑,而是认真问道“哭什么,又想的什么。”
余明抹了把泪水接着回道“我想到了我娘,我娘要是知道我把她给我的东西就这么扔在这里,回去我会被她打死的。”
汉子有些好笑问道“就这么简单?”
余明摇了摇头,死死抱住马腿,坚定回道“这不简单,你吃的那坛子菜可以算是我送给你的,我娘不会怪我。但这匹马和马背上的这些东西都是我的!”
汉子站起身来,冷声道“我若是不同意呢?”
余明依旧抱着马腿,哽咽回道“那我会骂你。”
汉子微微一愣,带着些不解开口问道“你最擅长什么?”
“骂人。”
汉子恍然大悟,好笑道“面对强敌,迫不得已用出自己最拿手的手段,这么看起来好像是不错。但你会死,你不怕死?”
余明向着来处望去,再次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开始从马背下钻了出来,看着那位中年汉子发现对方还是那般高大。
仰头看着中年汉子开口回道“我不太清楚什么是死。但我想我应该是害怕的。我娘每次都说要打死我,那种疼可能就是死。我爹出海再也回不来,那应该也是死,鱼儿能煮熟吃进肚子里,那可能也是死。这几种死我都害怕,但我更怕被我娘打死。”
汉子仔细思考了许久,才明白这位少年到底想说些什么。
余明不太会说话,口中的这些话如果是某个臭小子说出来肯定会更加有气势许多。但余明很不一样,有人说他爹出海回不来了,他很久之后才知道死是回不来。
对于母亲的伤心他会难过,但跟他爹没什么关系,只是心疼娘亲罢了。
每次去城外捕了鱼回来,鱼儿活蹦乱跳让其满心欢喜,大多数鱼儿来不及回到家中给它一刀便已经是没有生机,那可能也是死,有些被某人扔到院子外的池塘里,过两天没有漂浮上来翻着白肚,那应该就是活了。
对于余明来说生和死的区别只是做好了饭能不能回家吃,天黑了能不能回家睡。捕捞来的鱼儿会不会动,会动就不能直接下锅,不会动了才可以煮着来吃,剁碎来包饺子。
还有一种经历让他更为直观,去年那小子躺在床上的时候,他知道若是起不来跟自己玩,那应该也就是死了。
他也知道对方手中那杆长枪捅在自己身上也会死,他还知道走在路上自己会冻死,会饿死,会被野狗活活咬死。
没有一种他不害怕的,但最怕的还是他所说的第一种。
因为其他死他未曾体验过,虽然娘俩过的苦,自己却很少挨饿受冻过,即便有也从未让他感受到死亡的靠近,但被自己娘亲打他却是亲身经历过的。
未知会让人恐惧,而有些事情经历过反而更加害怕。
汉子大笑了两声,指着身后开口道“你可以入这座城,不过你要想明白,因为我不会轻易再放你出来。”
余明眨了眨双眼,不解道“为何?”
汉子将手中长枪直刺入地面,双手负后开口道“没有为何,因为这座城内我说了算。”
余明呆呆的看着那位高大汉子,看着那杆直刺地面的长枪,再次觉的这个人好生高大。
城墙上有两人小心翼翼的笑声,一人忍不住道“咱们老大还是那么霸气。”
“谁说不是呢,不然能当咱们老大?”
“也不知道那小子能不能熬下来。”
“我倒觉着那小子应该牵了马就跑掉了,看给他吓的可不轻啊。”
“唉,都到家门口了,那匹马能跟着他走?”
“这可说不准。”
余明听不到城墙上方传来的对话,只能听到汉子的那声话语依旧在自己耳旁回荡,试着牵了牵身旁的那匹马,发觉能牵的动。
仰脸看着汉子说道“我能牵动它,这是我的马。”
汉子面容平静,未曾回话。
余明看了看身后,没有犹豫,而是牵马走进了面前的那座城。
从汉子身旁经过时,对方再次开口道“作为一个军人,属于我们的东西可以丢,但一定要拿回来。分毫不可相让,不管是一只矛,一杆枪,一巴掌地,哪怕是一块小小的马蹄铁,一坛腌菜,块蒸饼,只要是我们的,那就是我们的。”
少年牵马入城,认真回道“那坛菜是我送给你的。”
汉子嘴角露出一丝轻笑,开口道“你不敢向我讨回来?”
余明手上多用了些力气,牵着马绳向前走去,摇了摇头回道“我娘知道我敢吃独食,会骂我的。”
夜雨凄凉,汉子独自一人站在城门口,向着南方看去,双眼中流露出一丝笑意,开口道“关门!”
而后慢慢走入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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