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礼物

  许长安轻轻吹灭了那盏油灯,搬到城西一年的日子里,少年倒是学会了节俭不少。

  柳春生看到少年的动作有些欣慰的笑了一下,并未坚持再重新点上那盏油灯。

  少年拉着柳春生来到屋外,借着明亮的月光与其对话说到:“柳大哥,那位先生不是城内的,他说是都城来的。就是城南那位奇怪的人。”

  柳春生眉头微皱,不解问道:“我去城南的时候并未发现,你是如何知晓的?”

  “他就在刘老头的铺子里,我的渔网是由他来修补的,本来我还纳闷,以刘老头的手艺怎么就能修补的那么完美。”

  柳春生若有所思,然后点了点头说到:“都城来的先生?那普通书字自然是入不了先生的慧眼,待我好好写上一副再交你赠于先生。”

  许长安摇了摇头,“其实不用的,我听我爹说过,都城内的那些人遇到值得纪念的事情都会请一位书法大家帮忙题上几个字......”

  少年小声接着说到:“我想今天......应该并不值得纪念,但我却会永远记住,所以我想请柳大哥帮我为这把剑也题上几个字。”

  柳春生温和笑了笑,仔细看了看那把无鞘亦无刃的黑剑,转而看向少年问道:“自然是没问题,不知你想题什么字?”

  许长安捂着脑袋想了大半天,感到甚是头疼,又愈发觉得自己太不靠谱。怎么都没想好要题什么字就来找人帮忙?

  柳春生并不催促,只是温和的看着他。

  少年绞尽脑汁却始终想不出来要写什么字,事实上他根本就不用去想,因为有一个字已经完全占满了他的脑海,充实了他的心灵,仿佛想到那个字自己心中的苦闷全都一扫而光,重新跑回屋子里,仔细的看着东面墙壁。

  屋内早已黑透,土墙上的字更是看不清楚,可许长安却知道自己要看的字就在这面墙上,就挂在那里。

  柳春生跟到屋子里,想重新点上那盏油灯让少年看的更真切一些,却被少年所打断。

  把那张破旧木桌搬到院内,迎着月光看了看,发现还算亮堂,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做完这一切,少年才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从桌上重新拿起那把黑剑,转身看着柳春生说到:“柳大哥,你写的那个‘生’字我很喜欢,能帮我也写一个吗?”

  柳春生点了点头,没有任何的不舍和为难。

  他的那些字虽好,但在这种小城内多数人大字不识半个的环境下,只是一些人为了彰显自己不是那种寻常大老粗才会在砍了半天价钱后只买上一副随意挂在墙上,若要说起欣赏远没有东城那些富贵老爷家的婢女看起来顺眼。

  只是有些犹豫问道:“只写一个字吗?”

  许长安仔又是细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实在是想不出来还要再写什么,他的脑海中只有那一个字,哪里还能再想出去其他?于是讨笑说到:“我就想出来这一个,其他的你帮我再想想呗。”

  若是其他人听到这话恐怕会怒骂到:就那一个字也是老子写好的!尤其是张三粗定会训的这小子连亲爹都不知道究竟是姓‘许’还是姓‘李’?可柳春生只是温和的笑着点了点头。

  抬头看着院外巷口处已看不太清的那颗萧条柳树,又回头看了看少年手中无刃却似乎又无法藏锋的黑剑,想起来不记得在哪里好像看到过一句‘十年磨一剑’的字眼?顿感思如泉涌。

  在月光下提笔挥墨,挥墨的样子不潇洒,却是书写的十分流畅,似乎是水到渠成一般。

  为许长安的那把黑剑题了三个字。

  分别为:

  ‘蓄’

  ‘生’

  ‘争’

  柳春生收下那只秃笔,迎着月光看着桌面上三个不大的字,再看了看仔细打量着那三个字的许长安有些满意的点了点头,一双柳叶眼中藏不住的温和。

  许长安早已急不可耐,趴在桌上低头先是仔细的看着中间的那个‘生’字,发现与柳春生屋内挂的那副感觉上完全不同。

  屋内的那张给人的感觉很是高傲,生生不息,而这张却如同润物无声一般悄然生长,看起来是那般的不着痕迹。

  可直到看到第三张的那个‘争’字之时才顿感到恍然大悟。

  生的不留痕迹,争却争的是波澜壮阔,不由让这位少年幼小的心脏忍不住的砰砰乱跳。

  后两字许长安是极为喜欢的,至于第一张开头的那个‘蓄’字,少年却看不出是何意思,不由向柳春生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柳春生开口解释说到:“这个字取自‘我有旨蓄,亦以御冬’。院外的柳树能够挨过接下来的寒冬靠的全是这一个‘蓄’字。不与秋寒争,方可待到春来生。”

  少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也不知到底懂与不懂。

  ......

  城东的中年汉子已经卸下了两只竹筐,怀抱着一条扁担侧卧躺在许府门前安然入眠,睡梦中嘴唇嗡动嘀咕出一句不太清楚的梦话,好像是:“以草蓄田,玄之又玄?”

  收好柳春生为自己题的那三幅字,临走之前柳春生叮嘱少年路上小心一些,并执意塞给自己一个粗布布包,说是自己生辰,他做大哥的也没什么好送的,就拿了这一只布包给自己,少年不好推迟只得老实收下。

  待许长安走后柳春生脱下那双青绿色长靴,将院内的木桌搬回屋内,赤脚站在冰凉的地面上,将那盏油灯小心翼翼的重新放到桌上,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里看了看东墙,又缓慢且沉重的转过身去仔细的看着西墙上的那副字。

  那颗高傲的头颅在夜色中慢慢的垂了下去,伸出颤抖的双手重重的拿起桌上的那只秃笔,却又迟迟不愿挥下写完那个字。

  许长安迎着月光回到那条小巷,看不清楚那条晾衣杆到底还在不在那里,心想总该收好了才是,于是大步向前走去。

  门开,依旧是那位模样貌美的小娘子,只是夜晚天黑的缘故看不太清容颜,少年也不至于刚才那般紧张。

  “是长安吗?”

  许长安赶紧把黑剑背到身后回到:“嫂嫂好。”

  “没砸到你吧?刚才你跑的快,也没来得及跟你道歉。你三粗大哥今日没回来,我做了些蒸饼一个人也吃不完,你且拿去,莫要记仇。”小娘子说完话便把手中一只被蒸饼塞得满满当当的竹筐递给了许长安。

  许长安赶忙摇头拒绝说道:“不碍事,不碍事。”

  “长安,听话。”

  许长安搂过那只竹筐,高兴说到:“谢谢嫂嫂。”

  小娘子笑到:“快回去吧,天黑了,注意点脚下。”

  “嗯!”

  待走远之后才把竹筐放在地面,把那柄黑剑,以及柳春生赠与的布包和那三幅字仔细的放在竹筐中,心想着这筐饼可真够沉的,单手拿着甚是吃力,改由双手环抱。

  少年脚下步伐轻快,边走边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好的一朵鲜花偏偏就插在了张三粗那坨最下品的牛粪上?

  不止许长安想不明白,很多人都想不明白。其实大多数人为那位小娘子感到不幸也多是羡慕张三粗能有如此福分,城内并没有那么多有正义感的人愿意为别人来鸣不平。

  正要回到自家院子,余明听到动静立马从屋里跑了出来,拉着许长安神秘兮兮的说到:“你的屋子里有个奇怪的人。”

  许长安放下竹筐点了点头说到:“你怎么知道的?”

  余明指了指隔壁亮着灯火的院子,瞪大眼睛问到:“我应该不傻吧?”

  许长安装模作样的深思了一会儿,然后沉声说到:“不好说。”

  余明也不客气,伸手就从竹筐内拿出了一只蒸饼,放到嘴里边吃边说道:“我刚才去你院子里想看看那个红衣姐姐还在不在,没想到那位漂亮的红衣姐姐却变成了好看的黑衣哥哥了,还断了四根手指,这是什么招数?咦......这饼还挺好吃,哪买的?”

  许长安忍不住的无语,直接问道:“你想干什么?”

  余明从墙角拖过一小袋米,还有半坛腌好的菜,丢到许长安那只竹筐旁边拍了拍小手说到:“我娘,也就是你的奶奶怕天冷了你捕不到鱼,到时候饿死了没人给我养老,所以让我给你送了点吃的。”

  “滚蛋。”许长安轻推了一把余明笑骂说到。

  余明咧嘴笑着跑回院子,‘砰’的一声关上院门,也不在意这样是不是不太礼貌。

  许长安心里边一阵的安慰,看着那只塞的满满当当的竹筐,那把黑剑,三幅字,一只布包,一小袋米,半坛腌菜,感觉要是能一直这么活下去真的很好。

  嗯?吃白食吃上瘾了?

  ......

  本以为这个生辰没人陪自己过,没想到天黑了居然还收到了这么多的礼物。

  忍不住又扫了眼地面上的那些吃食,想起在院子里柳春生帮自己题字时候说过的话,自言自语的微笑重复说到:“我有旨蓄,亦以御冬。”

  “哈哈哈!我有旨蓄,亦以御冬!我有旨蓄,亦以御冬!”

  “姓李的!小点声!”余明在隔壁大声喊道。

  ......

  少年先把那只竹筐搬到院子,杨贺九早已察觉到动静,只是未打断两个孩子的谈话。

  看到少年吃力的拖着一堆东西从灶房内赶出来帮忙。

  夜风微凉,躺在许府大门口的中年汉子从睡梦中惊醒,摸了摸自己怀抱中那只粗且硬的扁担,又从一只竹筐内拿出了一个雪白的馒头,轻轻捏了捏,放到嘴里用力咬了一口,脸上笑容逐渐猥琐,看似略有回味。站起身子看着城西的位置双腿也不再发抖。

  重新担好两只竹筐向着西城位置走去,边走边咬着馒头语词不清的粗生吆喝:“炊饼咯,卖炊饼咯。”

  听着身后传来的一声声叫骂也不在意,只是慢慢悠悠的那么走去,丝毫不担心是不是犯了众怒。

  有一大户姓卢的人家,看这孙子完全一副‘有种来弄死我’的样子,气的牙根直痒痒,府门大开,放出恶犬。

  汉子扔下那半块馒头拔腿就跑,生怕再慢上一些自己的下场就与那只丢出去的雪白馒头一样。

  任人蹂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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