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马车缓缓而行,不紧不慢的样子,才是大人物们出行的风度。
到了城门口后马车被拦了下来,但守门的士兵还要客客气气的说话。
马车是尚书府里的,李大人如今是陛下身边极为看重的臣子,已有文官第一人的地位,守门的士兵怎敢无礼。
况且,马车上坐着的是尚书大人的妹妹。
从两日前就有传闻在大兴城里散布开,陛下要纳李大人的妹妹为后。
这种事,就算是假的也不能不谨慎。
所以只是看了一眼腰牌,马车随即放出了城门。
丫鬟说,因为姑娘明日一早要进宫,宫里有话传出来,几位太贵妃娘娘也要见见姑娘,还说让姑娘带进宫一些鲜花。
宫里的花草虽艳,却来来回回只那几种,看厌了。
娘娘们,想看看城外野地里的小花儿,点了名的要看朴素要看纯美。
于是李姑娘出城为宫里的娘娘们采花,这事谁敢拦着?
而且那丫鬟就看起来冷艳而又高傲,符合极了大家闺秀身边的丫鬟身份气质。
可是这些守门的人又怎么会知道,这丫鬟是那紫衣女子。
看着马车出去,随行的护卫也趾高气昂的样子,守门的官兵小议论起来。
有人说,高傲个屁,搞不好就是大楚最后一个皇后了,也指不定能当几天。
有人捂他的嘴,说你想找死自己去死,何必连累我们。
也有人说你怕个屁啊,现在这个世道了,他说的也是实话。
还有人说你看马车分量好像极重,拉车的马起步的时候都稍显吃力,那皇后得多胖?
于是,一群人笑起来,还得压着声音。
有人恶意的开玩笑说,哪想到咱们大楚最后一位皇后娘娘,是头猪。
马车里分量当然很重,人多。
黄维安的妻子和李尚的妹妹两个人坐在马车里,她俩对面就是还被绑着的李尚和黄维安,还有一个负责看守他俩的小孩儿,叫小刚子。
再加上外边赶车的车夫,还有坐在前边的丫鬟,一辆车里拉了七个人,不显得沉重才怪。
扮作丫鬟的紫衣女子回头看了一眼城门方向,心里的感觉很复杂。
人和人,真的不一样。
有些时候,男人的魅力就展现在......为了理想而不计生死。
人能创造出伟大这个词,是因为先有人伟大。
她感慨,是因为归元术没有出城。
归元术把他的兄弟交给了紫衣女子,请求她护送这几个人一路返回豫州。
本来归元术是请老孙和她一起回去,老孙不答应,老孙说.....我们是拿了钱的。
拿了钱就是有了契约,没有写在纸上的契约比写在纸上的契约更重要,因为要记在心上。
归元术不肯走,是因为他还要做他该做的事,他不单单是为了救他兄弟们而来的。
身为宁臣,当为宁王谋。
在城门口里边的街边茶铺里,归元术坐在那看着远行的车马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总算能松口气。
老孙问他:“你不怕死的?”
归元术回答:“你肯定没见过多少比我还怕死的人,但相对于怕死来说,我更怕死的不值。”
他问老孙:“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高尚的人吗?”
老孙点头:“相信,但是见的少。”
归元术:“那你愿意请高尚的人喝茶吗?”
老孙:“想都别想!”
归元术笑了笑,然后指了指自己:“我觉得我就是......可能普通百姓们会不理解,可能那些权贵会不承认,可这个世上啊,真的就有我这样的人,觉得自己是为了很大很大的理想而活着的。”
“如果我对别人说,我的理想是让整个中原的百姓都安居乐业,都富足自豪,不被外敌所侵扰,不被内乱所压迫,若是能做到了,我会觉得自己无敌牛-逼,可大概他们会觉得我疯了,唯有宁王那边的人才都相信,因为他们都是,不......是我们都是。”
老孙道:“我也觉得你疯了,这个世上真的有单纯是为了理想而活着,而奋斗的人?”
归元术道:“有,比如宁王。”
老孙道:“宁王还不是为了要做皇帝。”
归元术道:“要做皇帝的人分成两种,一种是为了做皇帝而做皇帝,一种是为了救天下而做皇帝,宁王是后者,你若是见到他之后,可能会觉得他有些抠门,有些无耻,有些不正经,但你就是会觉得他高尚,和高尚的人在一起久了,就会变得高尚。”
老孙:“那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我会变得高尚起来吗?”
归元术点头:“一定会。”
老孙想了想,又问了一句:“那如果我高尚起来后,需要把钱退给你吗?”
归元术眼睛眯起来,因为他在老孙眼睛里看到了你要敢说退钱,老子就不可能高尚的坚决。
于是归元术说:“遵守契约精神,就是高尚的一种。”
老孙笑起来:“想不到,想不到,原来我一直都是个高尚的人。”
归元术起身:“把茶钱结一下?”
老孙:“凭什么是我!”
归元术:“你刚才理解了什么叫高尚,现在是让你理解一下什么是既高尚又不要脸。”
说完转身就跑了。
郑顺顺取了铜钱放在桌子上,拉了老孙一把,一边走一边语重心长的说道:“这次我结账,但也要给你上一课,如果你以后也跟我一起辅佐宁王的话,要记住一句话。”
老孙虽然没有想过辅佐宁王这种事,但是他好奇这句话是什么。
于是他说道:“请赐教。”
郑顺顺认真的说道:“长长久久跟宁王,越不要脸越辉煌。”
老孙都懵了,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郑顺顺。
郑顺顺耸了耸肩膀:“刚才我们大人说了,高尚和不要脸,不矛盾。”
世元宫,东书房。
皇帝听完武亲王的计划,脸色格外凝重。
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认,如今最好的办法,也确实只有这一招驱虎吞狼。
李兄虎是虎,东南来的虎,杨玄机是狼,西南来的狼。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皇帝杨竞也好,武亲王杨迹句也好,都还没有把宁王李叱放在和李兄虎与杨玄机相提并论的高度。
因为看起来,宁王确实在实力上远远逊色于那两个人。
他们又怎么会知道,如今连兖州和大半个青州都已经被宁军收入囊中。
他们当然不知道,李叱都不知道,他们能知道个屁。
但,即便他们知道了,他们也不会把李叱列为眼前最为重要的敌人之一。
是眼前。
李兄虎拥兵据说有两百万,武亲王说没有两百万也要有一百五十万之众。
但是,跟在李兄虎大军后边犹如蝗虫一样横扫各地的流民,现在已经有数百万之众。
他们不是兵,他们也不会上场作战,但他们会为李兄虎的大军摇旗呐喊。
一旦李兄虎的队伍赢了,这些蝗虫一样的流民就会铺天盖地的上去。
要说李兄虎如今实力天下第一,没有人会否认。
但要说杨玄机是最有机会争得天下的人,还是没有人会反对,因为他背后蕴含的力量更为巨大。
武亲王杨迹句缓缓道:“李兄虎有一个结义兄弟,叫翟礼,只要李兄虎进京州的话,他也必会率军北上。”
“翟礼?”
皇帝似乎不是很熟悉这个名字。
武亲王道:“李兄虎谋逆之初,身边只有十几个人,这十几个人与他结拜为兄弟,翟礼是其中之一。”
“逆贼李兄虎在越州起兵,这十几个人便是贼兵的首脑,其中绝大部分,在数年征战厮杀之中已死,有的是被打死的,有的是病死的,只有一个翟礼还活着。”
内侍总管甄小刀弓着身子站在旁边听,听到此处的时候心里还忍不住想着,十几个兄弟现在就剩下两个,倒也可怜。
这念头才出现他就立刻刹住了,心说自己这是在胡思乱想什么。
怎么能同情逆贼?逆贼都该死!
武亲王继续说道:“李兄虎夺得苏州之后,自封为江东霸王,封翟礼为平王,意思是与他地位相当,也称一字并肩王。”
皇帝哼了一声,似乎是对草寇这种廉价的义气颇为不屑。
草寇自封为王这种事,不管怎么看都显得很廉价,还封什么一字并肩王,那就更廉价甚至是幼稚无知。
任何一个人想做帝王的人,都绝不允许有人可以和自己比肩。
一支队伍里出现两个地位相当的首领,那这支队伍也必然不会长久。
皇帝还想这些,却忘了他这个大楚皇帝还不如对方。
武亲王道:“李兄虎攻入苏州之后,翟礼坐镇越州,兵力应该也至少有数十万,唯一可以稍稍松心一些的是,他们的贼兵都算不上训练有素,只是靠人多势众。”
皇帝点了点头,在心里默默的计算了一下如今京州的危局之中,直接威胁有几个。
杨玄机必来,李兄虎必来,若是翟礼也会趁势北上,李兄虎胜算可能真的最大。
毕竟,大部分时候,人多势众都有用。
但,杨玄机也不是没有盟友,梁州节度使杜克,在杨玄机出蜀州进攻梁州之后不久就投降了,被杨玄机封为知命候,率军坐镇凉州。
杜克手中的可不是乌合之众,而是十几万正规的大楚府兵,况且他投降杨玄机已经有两年之久,杨玄机被他无数的钱粮物资,他再招兵买马,兵力应该不会低于三十万。
除了杜克之外,蜀州节度使裴旗也是杨玄机的人,蜀州是杨玄机的根基之地,自然兵力不弱。
荆州节度使谢秀还是杨玄机的人,这个人就不需要多说什么,因为他是谢家的人。
但他和杜克裴旗不一样,这两个人投降的都很快,裴旗更是杨玄机的心腹。
谢秀是和杨玄机打过之后才投降的,这才是个聪明人,一不会背叛国骂名,因为他打了,最后投降实属无奈,二,让杨玄机见识到了他的能力。
所以单单看杨玄机的兵力,打不过李兄虎和翟礼。
但,若梁州节度使杜克和荆州节度使谢秀同时率军攻入京州,李兄虎就会显得胜算更少一些。
这正是皇帝害怕的地方......因为三方对比,朝廷最弱。
武亲王就算回来了,这老人要独自面对的是一群虎狼。
皇帝忍不住问了一句:“王叔......你可还有计策?毕竟......毕竟京城缺粮缺钱。”
武亲王沉默片刻,俯身:“京城不缺粮,只是粮仓里缺粮,京城也不缺钱,只是国库里缺钱。”
皇帝一怔。
他在武亲王的眼睛里,看到了比他之前对那些大家族动手的时候,更大的杀意。
想想也是,都这个时候了,还管那些做什么?
所以皇帝起身:“那就......有劳王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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