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孟可狄的那一刻,尚青竹还是没能完美控制自己的情绪,微微楞了一下。
而这一下,却根本不会引起孟可狄的怀疑,因为这恰好是一个人的正常反应。
先是错愕,然后惊喜。
他连忙俯身道:“下官拜见将军。”
孟可狄点了点头,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说道:“别那么多礼,我的部下和我,从来都没有这么多规矩,跟我进来找地方喝酒吃饭。”
他大步向前,朝着客厅那边过去。
尚青竹连忙应了一声,轻轻的却深深的呼吸了一次。
他在往前走的那一刻,脑子里不停的计算着出手的时机和方式。
孟可狄身边只有四个亲兵,且孟可狄没有带兵器。
这个人的武功到底如何,其实尚青竹也不知道,因为根本就没有机会去查证。
能查到的只是孟可狄从军至今已有二十年,这二十年来大大小小上百战,其中绝大部分的厮杀,连伤都没有受过。
武亲王帐下虎将众多,他那样的铁血主帅带出来的人,也都大抵如此。
从已知的情报推测,孟可狄的武艺绝对在丁胜甲和薛纯豹之上。
那两个人彼此看不上对方,可是在孟可狄面前却毕恭毕敬。
所以要杀孟可狄,出手的时机必须把握好。
正在想着这些,孟可狄回头看了他一眼:“郭大人,你的脸色怎么有些不自然?”
尚青竹连忙回答道:“回将军,昨夜里熬了一个通宵,确实有些不精神。”
他模仿郭鲁人说话的声音,有八分相似,如何学人声音和语气腔调,这些也都是长眉道人教的。
再加上他一夜没睡,说话的声音就显得有些沙哑,所以更加难以分辨。
孟可狄对郭鲁人也并不熟悉,这正是尚青竹决定假扮这个人的根本原因。
加起来,孟可狄也没有见过郭鲁人几次。
如果是假扮成一个熟人,再强的易容术,再强的模仿能力,其实也一样漏洞百出。
人会因为惯性思维而不去怀疑,但这只是最初,熟人之间,相处一段时间后,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
言谈举止,微乎其微的地方,才是关键。
好在尚青竹也仔细想过,郭鲁人这个家伙,一直都是仆从。
所以他对那些达官贵人们说话,大部分时候都是低着头弯着腰。
这又是可以利用的一点,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
如果郭鲁人不是一个仆从下人,正常人不会说话就低头,不会不敢与交谈的人对视。
不得不说的是,长眉道人教的东西,都是最实用的江湖技巧。
“辛苦你了。”
孟可狄笑了笑,看了一眼面前的客厅。
“我在这里喝过很多次酒。”
孟可狄叹道:“丁胜甲曾是我最信任的人,可是他却背叛了我,在这间屋子里,我和他一起喝多过无数次,此时再看......物是人非。”
尚青竹垂首道:“将军,丁胜甲和燕山贼李叱勾结,这样的事也确实难以想象,更难以察觉。”
“他?”
孟可狄笑道:“你真以为他会被李叱收买?”
郭鲁人脑子里飞速的运转着,沉思片刻后回答道:“不管他是不是真的被收买,但现在都必须是真的被收买。”
“哈哈哈哈......”
孟可狄大笑起来。
他进了客厅之后,吩咐手下亲兵把桌子收拾出来,然后把食盒中的饭菜一样一样的摆了上来。
“坐。”
孟可狄指了指自己对面。
郭鲁人连忙弯着腰致谢,然后用一种无比谦卑的姿态,欠着身子在凳子上坐下来,也不敢坐实了,随时都能起身。
“你啊,还是太拘束。”
孟可狄道:“以后和我多喝几次酒也就好了。”
他示意了一下,亲兵上前,给他和郭鲁人都满上了酒。
“你写的计划我看了,很好。”
孟可狄道:“只是你想过没有,你带着人去冀州半年,难保有些人不会变心,一旦有一人出卖你们,你们就会全军覆没,这是你计划中最大的漏洞。”
尚青竹道:“将军,这些人是为钱来的,许以厚利,自然会忠诚,所以这也是下官想请求大人的地方,五万两银子,似乎有些少了。”
“唔?”
孟可狄端起酒杯停顿了一下,像是略微思考了片刻,他看向尚青竹道:“五万两还少?”
尚青竹道:“总计会有一百一十余人,五万两银子分给他们,着实不算多。”
“确实啊......”
孟可狄放下酒杯,起身在屋子里慢慢的踱步。
他走到尚青竹身后停下来,问:“那你觉得应该给多少?”
尚青竹回头看向孟可狄说道:“最少......”
话还没说完,孟可狄的手掌已经到了他咽喉前边,五指如铁爪,近在咫尺。
尚青竹立刻动了,脚下发力向旁边撞出去,把桌子撞开,同时一脚踹在凳子上,那凳子朝着孟可狄飞出去。
孟可狄一甩手,凳子被他劈碎。
他仔仔细细的看着郭鲁人,笑着说道:“还真是瞧不出来,哪儿学来的易容术?”
尚青竹戒备着看向孟可狄,却没有回答。
“小贼。”
孟可狄看向尚青竹的眼神,居然有几分同情。
“你是招募来的那些江湖客其中之一吧?让我猜猜......是冀州李叱派来的人?我要派人刺杀他,他也派了人来刺杀我,有点意思。”
他看了看那四个亲兵,亲兵随即将屋门关上,抽刀出来守在那。
孟可狄道:“看看你那疑惑的眼神我就知道,你还不明白自己怎么暴露的,你学的很像了,不管是神态,语气,甚至走路的姿势,都很像,但你学不到的是......贪婪的人那种本性。”
“你说,五万两太少了,这话是郭鲁人对你们说的吧,所以你才会自然而然的说出口。”
孟可狄轻蔑的说道:“你根本就不了解官场上的人......郭鲁人跟我要的是二十万两银子。”
尚青竹的眼神恍惚了一下,他确实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暴露的。
大楚的官场上,风气就是如此,他忽略了。
郭鲁人之前确实没有做过官,但他一直都是给做官的人当狗。
孟可狄道:“你既然有一个人杀我的勇气,想来本事也不低,来,出手吧,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和你的勇气配不配的上。”
尚青竹深吸一口气,然后跨步向前。
他没有带连弩,没有带锁链,没有带飞爪,这些东西都太容易让他暴露。
他一拳攻向孟可狄的咽喉,孟可狄左手抬起来横着一拨,时间力度,恰到好处。
这一拳被拨开,尚青竹立刻变招,膝盖撞向孟可狄的小腹。
孟可狄却好像已经猜到了他的出招,左手往下一按,把尚青竹的膝盖按了回去。
尚青竹的身子就不由自主的往前倾了一下,孟可狄的左臂抬起来,手肘撞击在尚青竹的下巴上。
一击,将尚青竹撞的向后倒退出去。
自始至终,孟可狄只用了左手。
“真是......让我失望。”
孟可狄摇了摇头道:“只有这些本事吗?看来李叱手下也没有什么可用之人,贼,终究是贼。”
尚青竹不说话,还是如刚才那样,右拳朝着孟可狄的咽喉打了过去。
孟可狄眼神里闪过一丝轻蔑,还是左手抬起来一拨,再次把这一拳拨开。
然后他的左手从下往上一推,掌心推在尚青竹的下巴上,尚青竹再次往后摔倒。
孟可狄叹了口气后说道:“不堪一击。”
他连追上去补一下的兴趣都没有,因为这个要杀他的人,确实没有什么威胁。
尚青竹再次站起来,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他啊的大吼了一声,再次向前疾冲。
还是那样,右拳朝着孟可狄的脖子打了过去。
孟可狄眼神里的轻蔑更重,他这次没有去拨,而是左手握拳,朝着尚青竹的脖子打了过去。
两个人的出手方式看起来差不多,但是显然,孟可狄的左拳更快。
然而,在他一拳即将打中尚青竹脖子的瞬间,尚青竹的右臂衣袖里滑出来一根铁钎。
孟可狄的眼睛骤然睁大。
他立刻侧头,铁钎在他的脖子上划出来一道长长的伤口,血肉分开,血液立刻就流了出来。
哪怕他反应慢上十分之一息,这一击也戳穿了他的咽喉。
这一刻孟可狄才明白过来,面前的人,前两次都是故意的。
他脖子上被豁开了一条血口,而尚青竹却被一拳打飞了出去。
这一拳打在尚青竹的脖子上,极为沉重,尚青竹落地之后就抽搐了几下,想起身都难了。
他知道自己可能不是孟可狄的对手,所以从一开始就算好了,要用这种以命换命的方式杀了孟可狄。
他有自知之明。
尚青竹很清楚,自己就算天赋好,就算很努力,可他接受训练才多久?
而他的对手,是一个从军二十年的战将。
这样的人,在瞬息之间便有万千生死的战场上都能上百次全身而退。
尚青竹躺在地上,这一拳打的他脑袋里都昏沉沉的,嗡嗡的响,视线也有些模糊。
他心里长长的叹了口气,这以命换命的一击,还是失败了。
这不是天意,这是自己还不够谨慎,也是两人之间的差距。
就在这一刻,暴怒的孟可狄大步过来,然后一脚踢在尚青竹的胸口。
这一脚把尚青竹踢的擦着地面飞出去,又撞在木门上。
砰地一声,木门撞碎,尚青竹在门槛上磕了一下,身子翻到了门外。
他下意识的想起身,手撑着地面要站起来,可胸口剧痛发不出来力气,又哇的一声喷了口血。
孟可狄依然暴怒,大跨步追出门,又是一脚侧踢,朝着尚青竹的太阳穴狠狠扫了过去。
呼!
风声骤起,金属铮鸣。
从门外一左一右,两条锁链飞了过来,犹如两蟒突然探头。
两条锁链一瞬间缠住了孟可狄的脖子,两根黑色的铁钎几乎同时刺进了孟可狄的左右太阳穴。
左边的铁钎从右边太阳穴刺出来,右边的铁钎从左侧刺出来,两根铁钎在孟可狄的脑袋里摩擦。
在透脑而出的那一刻,血和火星同时迸发。
两个黑袍人同时把铁钎抽出来,然后同时抬脚踹在孟可狄的心口。
孟可狄猛的飞回屋子里,撞在墙壁上。
那两道黑影紧随其后,两根铁钎再次刺出,将孟可狄的尸体狠狠的钉在墙壁上。
那两人同时回头看向尚青竹,同时迈步去救人。
此时,尚青竹已经瘫倒在地,眼睛里看东西都是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是......咳咳,是谁?”
他倒在地上,微弱的问了一声。
“你的同袍。”
人在他身边回答。
“廷尉军,杜颜!”
“廷尉军,方洗刀!”
每一支被派出去执行任务的廷尉军,都可能是孤军。
但每一个廷尉,都不是孤儿。
岂曰无依,与子同袍。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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