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燕山营修建山寨的时候虞朝宗就已经探查了退路,然而世上哪有那么多万全之事。
又想前山易守难攻,还要有足够的地方修建山寨,就不可能再保证一条宽阔好走的退路。
不然的话,这退路还能叫退路?那只不过是敌人围攻时候的另外一个进攻方向罢了。
其实那也根本不是路,只是能通向后山而已。
翻越过去后,在山的另外一侧隐秘的地方,是燕山营修建的一个小营寨,规模不大,有一些存粮。
廷尉军保护着所有人从后路进山,往后山转移,需要开路才能前行。
庄无敌一直都在默默的前边挥刀劈砍那些阻挡前行的树木,一句话都没有。
看到他这个样子,高希宁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
之前庄无敌告诉他,虞大哥要留下来烧毁粮仓库房,然后就会跟上来,说是虞大哥不打算留下任何东西给那些白山贼。
可是队伍已经在山中穿行了两个时辰左右,后边始终都没有人跟上,而且庄无敌的状态越看越像是故意装作镇定。
庄无敌本就是话很少的一个人,他又执意要到前边开路,就是不想和高希宁说太多话。
他知道高希宁太聪明,自己言多必失,虞朝宗就是这般交代他的。
虞朝宗告诉他只管默不作声的开路,带着高希宁她们都安全离开之后再说。
“庄大哥!”
高希宁终于还是追了上来,跑到庄无敌身后喊了一声:“虞大哥是不是不追上来了?”
她问。
庄无敌的身子猛的僵硬了一下,片刻后,肩膀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怎么会......”
他没回头的回答了三个字,然后继续挥刀劈砍。
“其实只有这一条路出来对不对?”
高希宁又问了一句。
之前虞朝宗让庄无敌骗高希宁说,往后山一共有两条小路,一条是庄无敌现在带着她们走的,另外一条是从粮仓那边往后山走的。
庄无敌告诉高希宁说,虞大哥烧掉了粮仓之后,会带着其他兄弟们从另外一条小路到后山,然后在北山那边一个约定好的地方汇合。
庄无敌再次停下来,没敢回头,他知道自己只要一回头,高希宁看到他的眼睛,就知道他在说谎。
“弟妹。”
庄无敌沉默了片刻后迈步向前:“继续走。”
高希宁回头看,山寨那边的火已经烧了起来,浓烟滚滚,虞大哥应该已经不在了。
她转身,举起右手喊了一声:“廷尉军!”
“在!”
手下人应了一声。
“弟妹!”
庄无敌猛的回头,已经泪流满面。
“大哥说,他是大哥。”
庄无敌抬起手在眼睛上抹了一下,因为用力,眼睛都擦的有些疼,他很难受,几乎是咬着嘴唇说话。
“你如果现在回去,大哥是不是白白送了性命?她们呢?高院长呢?”
庄无敌看向后边跟上来的人,夏侯夫人,夏侯玉立,苑佳蓓一家,刘英媛一家,还有吴婶一家,还有孙掌柜孙夫人一家......
高希宁的手停在半空。
庄无敌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说道:“不辜负死去的人,不辜负活着的人。”
他转身,继续劈开那些阻挡着他们前方道路的树杈和野草,他的手背上都是划出来的血痕,可他不在乎。
“弟妹,大哥是认了你这个弟妹的......大哥说,如果你猜到了,就让我问问你,如果李叱回来了,看到山寨被攻破,他第一件事要做什么?”
庄无敌一边走一边问。
高希宁知道,李叱第一件事绝对不是带着人去和有二十万大军的白山贼拼命,而是到后山看看还有多少人活下来。
“我知道。”
高希宁的手缓缓放下,廷尉军的人还在注视着她。
高希宁转身,朝着燕山营的方向跪下来,重重的叩首,随着她跪下,夏侯玉立她们也都跪下来。
一阵整齐的声音传来,廷尉军的人转身肃立,朝着浓烟滚滚的地方行军礼。
他们的右手放在心口位置,却捂不住自己的心在疼。
“廷尉军。”
高希宁起身,看向前方。
“继续往前走。”
她大声喊了一句,嗓音已经微微沙哑。
庄无敌的话提醒了她......李叱绝对不会在回来后就直接去找白山贼拼命。
就算他的八千人如数归来,朝着有幽州军协助的二十万白山军进攻,也一样是自寻死路。
李叱不是神,他没办法像神一样撒豆成兵,也没办法让八千人进攻二十万人大获全胜。
他会第一时间赶到后山看看谁活了下来,如果他赶到后山后却没有看到人,那才是他和白山贼拼命的时候。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的李叱,又怎么可能独活。
高希宁也确定,李叱甚至会解散那八千人的队伍,然后独自一人去报仇。
要么杀死仇人,要么被仇人所杀。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独闯二十万人的大军而不死。
庄无敌听到了高希宁下达的军令,所以他再次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继续奋力劈砍向前。
燕山营。
四处都在烧着,火势越来越大。
白山军大当家劳水泽缓步走上来,看了一眼那个死而不倒的人,眼神里都是震撼。
“他就是虞朝宗?”
劳水泽仔仔细细的看着这个人,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不是说他已经战死在冀州了吗?原来已经活着回来了......”
手下人说道:“应该确定此人就是虞朝宗,他临死之前说......我虞朝宗唯一的遗憾,是只被人称天王,未能称人皇,此人临死之前一边交战一边咳血,却还杀我们百余兄弟,应该鞭他的尸体为兄弟们报仇出气!”
劳水泽指向虞朝宗,摇头道:“把尸体搬运过来,不可羞辱。”
手下人随即跑过去,将虞朝宗的尸体抬了回来。
劳水泽沉默片刻后吩咐道:“整理他的尸体,净面洁身,给他换一身衣服,去寻来木材做棺,就葬于此地吧......此人虽败,却令我敬佩。”
手下人不解道:“他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为何还要厚葬了他?”
劳水泽指了指虞朝宗之前站立之处:“若我猜得没错,他拼死不退,是为他在乎的人守住这一条小路,行仗义事,还有谁能如此?他已经死了......”
劳水泽说到此处,看向虞朝宗尸体抱了抱拳:“我敬你,你当得起绿林道的天王称号。”
劳水泽的手下人为虞朝宗净身洁面,从尸体中剜出来箭头三十九枚,除此之外,虞朝宗身上至少还有十七八处伤口,血都已经流尽了。
他们找来木板,钉成棺木,有一个年轻人看到不远处有一面被烧的只剩下一半的旗子,还能分辨出旗子上有绿眉军几个字。
于是将那残旗捡起来,抖了抖旗子上的土,放在棺木中,虞朝宗的尸体胸口。
他大概二十几岁年纪,看起来脸色有些凝重。
“父亲。”
他看向劳水泽,欲言又止。
此人名为劳易,是劳水泽的独子。
劳水泽看了他一眼后,知道他有话要说,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却不好说出口,于是点了点头道:“你跟我过来。”
劳易随即跟上劳水泽,两个人一前一后顺着山路往下走。
“你想说什么?”
劳水泽问道。
劳易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我觉得咱们错了。”
“嗯?”
劳水泽脚步一停,回头看向劳易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这一仗灭燕山营,我白山军的名号必然响亮整个冀州,甚至会传遍整个天下,为何你却说我们错了?”
劳易道:“孩儿觉得,我们可能中了罗耿的计策......我们是打赢了这一战,可这山寨里加起来也没有三千人,我们用二十万大军打三千人,赢的不体面也不光彩。”
劳水泽皱眉。
劳易知道自己的话会惹父亲不开心,却还是鼓足了勇气继续说了下去。
“父亲,燕山营和我们本无冤仇,要说是为了夺地盘争天下,将来两军对垒,胜负看命数,谁该赢谁该输,没有对错之分。”
“可是现在,我们虽然灭了燕山营,但是我们真的会有好名声吗?冀州北部的百姓们都念虞朝宗的好,我们这一仗打完,冀州的百姓们都会将我们视之为仇人,而这也许正是罗耿希望看到的。”
听到这句话,劳水泽的脸色明显变了变,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想着尽快在冀州立威扬名。
而且他也不在乎什么暴露不暴露,燕山营被他所灭的消息传到冀州最快也要半个月,那时候他都已经带兵到冀州城下。
就算是兖州节度使周师仁知道也已晚了,他的大军已经和幽州军联手对兖州军形成包夹。
“父亲。”
劳易继续说道:“燕山营的兵力绝对不止这两三千人,之前我也问过被俘的绿眉军士兵,他们说现在的大当家叫李叱,带着八千人去西北了。”
他看向劳水泽说道:“就算不顾什么名声不名声,不在乎百姓们怎么看,这一战我们最大的错处是......”
劳易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们没有......斩草除根。”
劳水泽停下来,眼神闪烁。
许久之后,劳水泽问道:“那你的意思是什么?”
劳易道:“骂名既然必须要背,现在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山寨都已经被我们烧了,能杀的人也都被我们杀了,再想其他毫无意义。”
“但不能斩草除根,必会后患无穷。”
劳易握住刀柄,手微微用力,因为他在想的事有些狠厉。
“那个李叱是虞朝宗结义兄弟,他只要不死,必会报仇。”
他看向劳水泽道:“不能就这样算了,不然我们又挨了骂,又留了隐患。”
劳水泽沉思片刻后点头道:“我给你留五万人,你带兵在此设伏,若那李叱回来,你就把他们都杀了,然后再到冀州与我汇合。”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笑着对劳易说道:“你比你老子我聪明,看来以后我还要多向你请教了......我再把朴刀营给你留下,狄春有万夫不当之勇,以后就给你做帮手。”
劳易抱拳:“孩儿定会尽快将燕山营残余之敌剿灭,再去冀州与父亲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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