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宽立于冀州城外,抬头看向城墙上自己的同袍手足,他手臂上被绑了绳索,之前拉扯拖拽,手臂骨头早就已经被摔断了,所以他站起来的时候,是以额头顶着地面艰难起身。
他脸上也已经满是血迹青肿,可到了这一刻,他却更没有了什么畏惧。
“我不是冀州人!”
他朝着城墙上大喊:“但我愿为冀州而死!”
稍稍停顿了片刻,他又大喊道:“城墙上有哪位兄弟射术好的,给我一箭。”
“你想的美。”
那骑马拖拽他的校尉冷哼一声,再次催马向前,战马往前一冲,将石宽拉倒在地上。
这校尉纵马疾冲,石宽在地上被拖拽的不停翻滚,所过之处,血迹斑斑。
第一次,城墙上的士兵们这么想射死一个他们的同袍兄弟,想早些让他解脱。
羽箭不停落下,可是那骑马的人拖着石宽奔走,在城墙士兵羽箭射程之外,羽箭落下去不少,没有一支起了作用。
反而让那纵马的校尉哈哈大笑,也越发的狠厉起来,故意兜圈,把石宽甩的来回滚动。
就在这时候将军柳戈赶了过来,看到这一幕后,伸手抓起来一张长弓,弯弓搭箭。
柳戈红着眼睛看向城外,一箭飞出。
这弓是三石弓,寻常士兵难以拉开,柳戈这一箭极为精准,正中那校尉后心。
也是那纵马的校尉太猖狂,只在射程之外不远处来回奔走,一箭中了之后,他从马背上翻落下来,摔在地上。
这一箭命中要害,人落地后只抽搐了几下随即不动了。
战马也停了下来,走到主人身边,用鼻子拱了拱主人的身体,然后发出几声悲鸣。
“兄弟走好!”
柳戈又一箭射出去。
躺在地上的石宽,眼睛都已经肿的睁不开,却尽力再尽力的看了一眼冀州城。
噗的一声,羽箭射进他心口。
石宽身子僵硬了一下,然后就松了口气。
幽州军大营外。
罗耿站在河边高处看着那个冀州校尉死去,他放下千里眼后沉默片刻,朝着那方向行了个军礼。
“自古不缺忠义士,可杀不可夺其志。”
罗耿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转身回了大营。
河岸的这边,青州节度使崔燕来脸色更为难看,罗耿直接就走了,这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且不要动怒。”
豫州节度使刘里道:“明日十五,月圆之夜,我推测罗境在城中动兵便是夜里,可派人在此守着,若罗耿大军明夜动了,你我可分兵将其拦住,然后你我合力猛攻东城,若能拿下冀州,你还管罗耿是什么态度。”
崔燕来点了点头,然后问了一句:“你不会也如罗耿一样藏私吧?”
刘里皱眉道:“你若连我也不信,那你可去与罗耿结盟,我明天直接退走就是了。”
崔燕来笑道:“我只是随口一说,你何必当真。”
刘里道:“若你不信我,明日我攻破城门,军不入城,等你带兵过来先进,我在你之后,如何?”
崔燕来道:“还是你我同时进城的好。”
刘里认真的说道:“你我若是再互相猜忌,这一仗不打也罢了。”
崔燕来歉然道:“我刚刚真的只是随便说一句玩笑话,还不都是被罗耿那厮气的。”
好说歹说,总算是让刘里消了气,两人带着骑兵离开城西这边,回归本营。
冀州城内。
地宫。
李叱站在沙盘前看着,眉头微皱。
这些天,他每天都会在沙盘前站很久,见他这般样子,也就没有人敢随便打扰。
唐匹敌从地宫深处过来,他亲自去看了看另外一边罗境虎豹骑的举动,看了足有小半日的时间才回来。
李叱沉思的时候,谁也不会来轻易打扰,连高希宁也一样,但只有唐匹敌一人例外。
唐匹敌要找李叱说事情的时候,别说李叱是在沉思,就算李叱是在睡觉也要喊起来说。
“应该便是明日。”
唐匹敌走到李叱对面,两个人隔着沙盘。
他对李叱说完一句话后停顿片刻,忽然笑了笑道:“第一次布这么大的局,心里什么感觉?”
李叱摇头叹道:“除了自己人,其他人我都能料到。”
这句话让唐匹敌表情微微一变,只是这语气平淡的一句话,却让唐匹敌听出来李叱心中的无奈和无力。
“若大当家等战局结束之后再来,这一地的瓜果,他随意捡取就是了。”
李叱道:“可若他在战局没有结束之前就到了,燕山营也成了这一地瓜果中的一个。”
唐匹敌道:“虞朝宗......”
他只说了一个名字,后边的话却忍了下来,片刻后他对李叱说道:“其实你心里也已经想的很清楚,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唐匹敌看向沙盘,指了指:“明日不管冀州城会不会破,城外三军也许会杀的尸横遍野。”
李叱微微摇头道:“两军。”
唐匹敌道:“难道罗耿连他儿子都不顾了?”
李叱道:“在打仗的时候,他儿子不是他儿子,是他手下的将领,所以他才是罗耿。”
唐匹敌沉默片刻后忽然间想起来,李叱曾经说过一句话......领兵作战我不及你,揣测人心你不及我。
与此同时,冀州城北边,距离大概二百里左右,燕山营的队伍已经连续急行军七八天,看起来格外的劳累,可是大当家虞朝宗还是没有下令缓一缓。
这连续的急行军后,就算再精锐的队伍,体力也几乎快要耗尽了。
燕山营当家之一的常定岁劝说虞朝宗道:“大哥,这样赶路,就算是到了冀州,咱们的人也没力气去打。”
虞朝宗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但若是再迟一些,咱们也确实不用打了,只剩下不足二百里,让弟兄们再坚持一下。”
常定岁张了张嘴,也没能再说什么。
士兵们犹如木头人一样往前走,每个人的动作看起来,都像变成了提线木偶一样,被人提着做出动作。
冀州军大营。
军帐之中,曾凌看向手下的将军们,他的视线扫视了一周后开口说道:“诸位将军,明日一战,关乎冀州存亡,也关乎你我存亡,关乎冀州近十万将士存亡,打赢了,以后在冀州没有人可以再敢招惹我们,打输了,我们就盼着投胎转世,来世还是手足兄弟。”
“死战!”
手下将军们整齐的高呼了一声。
第二天,十五。
众人起来之后才注意到,李叱一夜没睡,他依然站在沙盘前边,像是个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
就在他们快步够来想劝劝李叱的时候,却听到一声很轻的嘘声。
“嘘......”
众人一惊,这才注意到唐匹敌在远处靠墙坐在那。
唐匹敌做了个手势,示意不要打扰李叱,从唐匹敌的表情就能看出来,连他都有些担心。
或许是因为脚步声,或许是因为唐匹敌嘘的那一声,李叱转身看向他们,这一刻,人们都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李叱的眼睛,完全变成了红色。
高希宁心里一疼,快步上前,几乎与她同时,长眉道人也冲了过去。
“我没事。”
李叱摇头,他闭上眼睛,似乎是也知道自己现在眼睛应该很吓人。
“急火攻心,我眼睛里应该充血了,看东西也是淡淡发红,一会儿请沈先生医馆的人过来看看就好。”
李叱的声音很平静,可这种平静却更让人担心。
闭着眼睛的李叱却依然能转向唐匹敌所在的地方,沉声说道:“我救不了。”
唐匹敌点了点头:“我也救不了,我想了半夜放弃了,你却想了一整夜。”
李叱道:“此事结束之后,你去见一下孛儿帖赤那吧。”
唐匹敌又点了点头:“想到了。”
李叱转身回来,迈步往前走,看起来步伐还算平稳,然后就一头栽了下去。
半个时辰后,李叱的房间外边。
唐匹敌捧着一杯热茶喝了一口,一夜没睡,总是会觉得很冷,尤其是地宫里的气温本就比外边还要低不少。
“他想了一夜用什么办法救虞朝宗。”
唐匹敌长长吐出一口气,把茶杯递给旁边的余九龄后说道:“我要回去睡了,我想了半夜而已,脑子几乎要炸掉,每一个可能出现的变故都去想,在这无数变故之中寻找机会......我大概回想了一下,我最少算到了四十多种变故,再去想以我们现在的能力利用这变故去救人,可是想了四十多种都没有一种能用得上。”
他看了沉睡的李叱一眼:“他想了一夜,最少想过上百种可能,每一种可能都变成不可能,所以他气血上涌的有些厉害。”
余九龄急切的问道:“如果他醒来之后还要忍不住去想呢,只要他还有一点办法,他就一定会去救虞朝宗。”
每个人都知道李叱的性子,他对自己在乎的人,对在乎他的人,都会不遗余力。
“打晕他。”
唐匹敌说完这三个字之后就走了。
他一边走一边说道:“今夜会出大事,我不想错过,所以我先去睡了。”
高希宁坐在李叱身边,听唐匹敌说完之后,她看向躺在床上熟睡的李叱,眼神里都是心疼。
李叱是真的想辅佐虞朝宗成就大事,因为他真的觉得虞朝宗可以成为力挽狂澜的那个人。
然而他穷尽心思,却发现自己帮不了。
用高希宁的话说,李叱没办法替别人做主,尤其是替一个决策朱做主。
除非这个决策者是李叱自己。
高希宁回头看向站在一侧的沈如盏问道:“沈先生,给他喂些药可行?”
沈如盏道:“你想让他睡多久?”
她看起来倒是神色如常,或许是因为她是医者的缘故。
“睡......”
高希宁还没有想出来,沈如盏叹了口气后说道:“不如你让他自己坐起来吃药。”
躺在那的李叱轻轻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似的说道:“骗人,真的有些不容易啊。”
沈如盏道:“你假睡是怕她们不放心,但在我眼里,就和小孩子说谎话一样的拙劣,记住,装睡的人才会刻意保持着眼睛一动不动,真睡着了的人眼睛是会动的。”
李叱尴尬的笑了笑,刚要说话,沈如盏已经走到他身边说道:“坐起来吧,给你几颗药吃,吃完了就能睡了。”
李叱坐起来,睁开眼睛刚要说话,沈如盏一掌切在他后颈上......
李叱直挺挺的躺了下去。
沈如盏耸了耸肩膀:“这个比吃药管用,有些意志强大的人,药也无效......这个对谁都有效。”
高希宁紧张的问道:“他会不会有事?”
沈如盏道:“如果他醒了,不记得是谁打的他,立刻派人找我过来,我给他看看,顺便告诉他是唐匹敌动的手。”
高希宁问:“那若是他记得呢?”
沈如盏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说道:“那帮我说几句好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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