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肉身,姬凌生有些啼笑皆非,同时也确定了自己现在只是灵魂之身,肉身五年来应该一直被放在洞里温养,也难怪有这么多不对劲的地方。
修炼者臻至化境可施展分离魂体这一神通,对修炼一事大概通了两三窍的姬凌生也只是从青云子的口中偶尔听到过,一开始还颇为神往,后来这份心思也随时间淡了,今日一见,新鲜感却少了许多。
出窍的灵魂和本体其实区别不是很大,不过亲眼看到另外一个自己,长了见识的姬凌生第一时间还是感觉很怪异。
姬凌生避开摆放阵法的灵药,走到本体面前,在洞穴里安放了五年,衣物发丝上已全是灰尘,衣角处已经腐烂在泥土里,姬凌生伸手试探了下,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但灵魂与身体靠近的时候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吸附力。
灵魂之身的姬凌生当下明白这是灵魂和身体之间的羁绊和相引,越靠近越强烈,不过离得远了就没什么感受了。
即便是灵魂,姬凌生也能触物,唯独去触碰这本体肉身如若无物一般,还算白皙的手掌径直从端坐着的肉身中穿透过去,姬凌生又把手往前探了点,指尖穿过肉身,姬凌生眉头一皱,心中还在疑惑如何灵魂归窍,此时原本笼罩在阴暗中的本体肉身却突然白光一闪,将姬凌生吸了进去。
姬凌生灵魂被摄入体内,一方小天地的洞穴不再有两个一模一样人物聚在一起的奇异景象了,在灵魂融进肉身之后,姬凌生的肉身光芒闪烁不定,随着时间推移,光芒又开始慢慢收敛。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左右,姬凌生头疼欲裂的睁开眼,第一次进行灵魂归体没想象中的轻松和惬意,身形摇晃地站起来,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撑着墙歇了会才逐渐好转。
正呆立歇息间,姬凌生突然瞳孔紧缩,又立刻闭上眼内视了一番,良久才睁眼喃喃说道:“黄道圆满!”,看了下地上药草摆成的阵法,姬凌生心中明白过来,青云子弄的这玩意不仅是温养身体,更重要的是聚集灵气。
“看来这几年的师父没白叫啊。”,姬凌生继续自言自语,只是不知道已云游而去的青云山主听见这话会作何感想。
比前些年要显得彪悍一些的黑风伏在绿油草地上,百无聊赖地啃着草根,眼珠子时不时瞟了略远处的那柄血色凶器,以防被贼人叼走,落魄景象不复当年风光,这头曾被思岳头等相马官扬言千金得买半寸蹄的良驹不如意地遇上了一个无良的主子。
好在日子过得还算舒坦,骨子里的那点蛮横脾气也给姬凌生整治得没脾气了,不过这对胆小得过了一天安生日子就觉得快活的它来说不算什么。
嘴里的草根苦涩意味刚褪尽,甘甜正要缠绵而来,一声闷响却吓得黑风吐掉了草渣,抬头一看,尘土飞扬中走来一个人影,正是纵身而下的姬凌生。
姬凌生拍拍衣裳,对这黄道圆满的身体强度还算满意,寻常人从那高度跳下来,指不定头还能在脖子上。
阳光照在身上,泛起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姬凌生只觉得一阵神清气爽,四肢百骸间似有无尽的气力,灵气在体内有条不紊地运转着,甚至天地间的灵气也在一缕缕地朝他靠拢。
青云子那本蓝皮旧书上曾写有,生而大才者,可食气以活,悟大道轨迹,知天地方寸,这是对那些含着修炼金汤匙出生的天资卓绝者的大致描述,姓姬的小子和这类人自然是风马牛不相及,不过这并不妨碍他饮水思源的神往一下那番清风自来的大气象。
姬凌生闭眼疾步下山,完全靠神识中的微妙感应来辨认道路和避开障碍,若教山中樵夫看见,肯定得被看做牵马下凡的神仙人物,回到村中可不是一种天大的见识?可惜这儿是断然不会有砍柴人的。
到了山脚,除去衣物有些剐蹭,姬凌生竟未撞一次壁,连绊脚也没有,黑风那只比同类聪慧些许的脑袋自然看不出其中玄妙,只觉得本就大为改观的主人又多了种时而温良时而凌冽的气息。
姬凌生睁开眼来,脸上有些由衷的笑意,五年沉淀下来的冷静都遮不住那一脸狗尾草般的笑脸,就像一个穷了一辈子的汉子走进了金山银山,那可不得看花了眼,笑烂了脸?
轻轻握住刀柄,姬凌生有种想酣畅挥刀的冲动,就跟那些青衫剑客痛饮三千后肯定得挑灯看剑一番才足够风流写意,才称得上是花前月下剑气横的意境是一个道理,而姬凌生在宝山外转悠了十几年终于得以见山的真面目,怎不能当浮一大白?
压抑住这股冲动,姬凌生又缓缓松开刀柄,暗暗盘算着这把凶名远扬的利器何时得以见见血光,一吐多年来的心中郁结,姬凌生用黑布将镰刀裹住,轻轻说道:“可别让我埋没了你。”
他可能不会知道,许多年前,一个姓姬的常胜将军在某处传闻中人命堆填的神祇遗址中九死一生寻到一块仙石,当时这个不要命的家伙前脚大肆招揽名匠,后脚就跑到匠人家中,浑身是血的拿剑架在匠师脖子上,扬言必须在大战来临前造出一件仙器。
被称为南地小天匠的李焱工大师让一个糙汉子胁迫也是一脸无奈,仙器?凡夫俗子如何能造得仙器?但那姬姓将军仍是不依不饶,最后真让那年轻匠人鼓捣出一把饮血方可开锋的绝世凶器,可除了质地坚硬外没半点可称仙的地方。
小天匠一顿忽悠,那将军也就美滋滋地提着刀走了,谁都不知道那个活了两甲子的武将不是真的好骗,只是才玄宫境界的他只想着一把无双利器就足以建功立业了,“前路可有大好头颅?”年过一百心却不老的姬长峰是这样说的。
回头遥遥望了眼山巅,姬凌生不禁感叹时光匆匆,往后人走茶凉了,等他走后,这欲比天高的壮丽大山不知得冷清多少年。
姬凌生对这山顶郑重其事地作了三个揖,敬那个亦师亦友的人,得趁着没因为媳妇和老丈人翻脸之前得好好拜上一拜,对他的敬仰的缘由,传道授业的便宜师父倒是其次,主要还是青云子和姬玄很想,一样的刻板严肃,一样的对子女有愧。
在这座世人只闻其名的绝峰上,姬凌生若有所失,若有所得,乍看之下似乎有了不少进步,称得上在修炼上登门入室,可仔细一挑拣下来,又没什么值得得意的,尚未稳固的黄道圆满境界,比常人好上一些的体格。
在未来的刀光剑影和江湖险恶中,这些好像都禁不起敲打,用来充门面还是不太够格,想到此处,姬凌生不禁苦笑。
姬凌生又瞥了山顶,这儿已经看不见那得几间简陋房屋,依稀记得,有位佳人每日都会驻门而望,等他归来,如今只留紧闭的房门,男人在揣测女子心思上尤为拙笨,号称花丛圣手的姬大公子也觉得此经难念。
转身离去,姬凌生朝北而行,一袭青衣随风激荡。
黑马踩着碎步慢慢跟上,记得好几年前在姬家大院的时候,有个常常去给它梳理毛发的少女,有时还会给它带点腥味过去,而那位姑娘见了黑风命中煞星的姬凌生却是不怕,还敢胆大包天地去扯他胳膊,看见姬大恶人无奈的表情,那个女孩就会笑靥如花,而如今,她怎么就躺进湿乎乎的土里面了呢?
摇晃着脑袋,黑风低头听着自己的蹄声,嗒嗒嗒的声响让它尤为痴迷,然而有一道杂音扰乱这种,黑风不悦抬头,望向祸主,身在前方的姬凌生不知为何仰天长啸了起来。
一口气提至胸腔,啸声由低变高,嗓音由杂入醇,声浪远远扩散开来,在山林中顿时引起一阵骚乱,群鸟退散,风鸣不止。
黑风跟着姬凌生后面,也看不清主人的表情,一向胆小的它不知怎地壮气横生,也随着主子的长啸嘶吼起来,声音在姬凌生中气十足的呐喊中显得如滔天风浪中的一叶小船,虽风雨飘摇却格外醒目。
啸声传出老远,终日躲藏在林子里的豺狼虎豹闻声而动,纷纷仰头发出一声不忿的咆哮,似乎在回应不速之客的挑衅,百兽齐鸣,瞬间汇聚成了一股不小的声势,与姬凌生的啸声交相辉映。
重重咆哮扑面而来,黑风一反常态的没有认怂装孙子,反而嘶叫得更加猖獗,有种为虎作伥的气焰,这时,原本气势雄浑的长啸接近尾声,却更显得像呜咽了,黑风终于停住了叫喊,小心翼翼地看向只留背影的主子。
浩浩荡荡的山河大歌突然变成了悲苦腔调,叫嚣的兽群也开始势弱起来,啸声清苦,伴有细微的哽咽,如伏在父亲肩上的小儿哭诉,而始作俑者的姬凌生早已泪流满面。
这片山林才刚入秋,却已大雪缥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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