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岳城东门外,一条笔直官道,四个碗大的蹄子忸怩踹着,咻咻鼻息更是表现了黑风心情不满。左侧有匹栗色马儿,这是黑风恼怒的关键,刚出门时黑风对它展示出极大的兴趣,在发现这匹马是公的后,跟主子一样喜欢自得陶醉的黑风觉得受了羞辱,差点当场发飙。
马背上的姬凌生拍了拍黑风脖子,示意它安分些,平日作威作福的黑风唯独见了这恶毒手段层出不穷的主子才能温顺如猫,立刻走稳了,只是撇头不看那头栗色马。姬凌生穿着浅色青衣,眉间英气逼人,两月间气态风度有了惊人变化,从姬公子便装出行,低调规矩穿过城门这些小事就能看出。
栗色马上的姬玄望着远处的青衫桂树,感慨道:“一晃十七年过去了。”
姬凌生细致梳理着黑马鬃毛,不识趣提醒道:“还差些日子。”,姬玄摇头失笑,不觉尴尬,只觉得惭愧。
好一会,姬玄才歉疚道:“凌生,你怪爹吗?”
姬凌生闻言一愣,盯着从娘亲去世后就一蹶不振的刻板父亲,坦然道:“其实小时候我挺恨你的,没了娘,亲爹还老摆一张臭脸······”
“不过仔细一想,我是记事后才知晓没娘像根草无依无靠,可也比较不出来其中差别滋味,您是过来人,想必更难熬些。”姬凌生轻声说到,时刻紧绷精神,保持国士姿态正坐的姬玄,听见这句话后肩膀微塌。
姬凌生话锋一转,撇清关系道:“后面那句是老爷子说的,我只是借用,这种肉麻话我可说不出来。”
姬玄笑着打趣道:“那你意思是说老爷子肉麻了?叫他听见准得让你一顿好受。”
姬凌生哈哈大笑,挤眉道:“这可不是我说的。”
姬玄无奈摇头,心情舒畅许多,换个问题道:“你给爹说句实话,真要当修士?”
一路走马观花的姬凌生没在上面迟疑,此事自己扪心自问已不下百遍,再优柔寡断十年转眼就没了,药效一过,就真成黄粱一梦了。眯着眼直视前方,姬凌生坚定道:“药都吃下肚了,哪还有回头路?姬家家规,不矫情不窝囊!”
姬玄莞尔,不知从哪多出这么一条规矩
想起出门前姬府大门处,白丫头梨花带雨尾行百步送他走出长街,等到人影消失才恋恋不舍回府,老爷子只在门口目送,斑白两鬓比姬家牌匾还显眼,姬凌生知道上山祭拜完之后,他就要真正的离家千里潜心入道,鼻子忍不住泛酸,轻声道:“我再不争点气闯点名堂出来,老爷子一把年纪跟人拉拉家常,找不出一件得意事显摆炫耀,那多可怜。”
“嗯?”姬玄突然失笑,姬凌生不解,想不到这糊涂小子受尽白眼终于一脚踏破修门,竟然如此孤陋寡闻,姬玄不得以解释道:“地秘境的修炼者彻底脱胎换骨,几乎直达天听,不出意外活上千岁轻而易举,你爷爷修行不过三百年,怎么也不能算老。”
姬凌生语塞,露出无故自作多情的汗颜,狡辩道:“他一头花白头发,说是老人不过分吧。”
姬玄不依不饶,继续拆穿道:“地境修士都掌握诸多神通,你爷爷征战多年,游遍各地名川大山,易容把戏当然不在话下,如他愿意,随时能变作和你一般年纪面貌。”
姬凌生快速眨了几下眼,暧昧问道:“那他为什么······”
姬玄笑容温淳,眼中有一丝羡慕,当然懂他言下之意,“你奶奶是凡人,老爷子如果不加以变化衰老,家里一老一少夫妻相称,成什么体统。”
姬凌生反应过来,啧啧称奇道:“没看出来老爷子这么多心眼,别说是奶奶,换做是我,也感动得稀里哗啦一塌糊涂啊。”,
姬玄顿时被逗乐,却想着给老爷子找回一点威严,于是恢复往日端坐棋盘一侧的漠然面孔,一巴掌拍在姬凌生脑勺上,佯怒道:“臭小子,会不会说话!”
姬凌生躲闪不及,被拍个眼冒金星,急忙轻踹黑风肚子,黑风收到讯号,长嘶一声,一溜烟跑远。
······
思岳皇宫,楼宇之下。
一座地宫深埋地底,头顶正是伏天,热得闷人,加上蝉叫虫鸣聒噪得紧,在日头下待一炷香功夫就得满肚子火。掘地三尺之下却有不同,地宫里有一股侵入骨髓的湿气,时间一长就冻骨杀人,此时听见飞蛾撞死在烛火上的滋滋声,更是寒意逼人。
脚步声由远渐近响起,在这寂静石室内格外清晰,也给这死寂地方带来一点活人气息。进来一人,黄袍加身,锈在衣物上的金丝在火光下发出耀眼金芒,道道反光化作龙形浮跃。
来人正是岳明修,思岳国真正意义上生杀予夺之人。
岳明修走入地宫,先对着位于正中的不显眼石棺叩拜,平时受万人跪拜的思岳皇帝此刻极为严肃,恭敬行完三叩九拜大礼,不为什么,就凭墓碑上的开国二字便可。
岳明修起身,目光越过石棺看向后面的石壁,石壁光洁无物,无出奇之处。岳明修却是皱起了眉头,一丝不苟的寸长胡子与严肃面孔相得益彰,走到石壁前,微微侧头,似乎在听什么动静,然而除了他均匀呼吸外再无其他声响,岳明修脸上现出一丝忧虑。
不知过了多久,地宫里出现细微轰鸣声,像是从石壁中传出,又像是无中生有,到了后面,地宫里晃动不止,三十六根支柱岌岌可危。岳明修见状非但不慌,反而面露惊喜,垂着的双臂轻轻颤抖,眼中裸露阴冷笑意,口中喃喃自语道:“姬家完了!”
地宫里的动静不断传开,地面抖动弧度跟着水涨船高,而这异象的范围也疯狂蔓延,不到片刻,整个思岳城颤鸣不止,城北思岳峰摇摇欲坠,大石滚落碎石飞下,山下寺庙讲僧仍不慌不忙诵经念佛。佛殿最深处,一个黑脸和尚走到菩萨台阶前坐下,和尚屁股沾地后仿若泰山压顶,抖动的房屋齐齐静止,仿佛一座比思岳峰庞大无数的太岳巨擘压在城北。
姬家大院内,飞鸟四处奔逃,姬长峰打量了眼城北,又看向皇宫,狠声道:“地秘二极吗?”
地宫里,岳明修双腿微微弯曲使自己不会摔倒,寻常帝王不说穷尽奢华,至少也是金玉满身,可岳明修一直透着穷酸气,毫无卓卓风采,就连继任皇位时都未曾大摆宴席大赦天下,由此一来,即便政绩如何不出彩,先帝时期留下的权臣遗老也无法去诘责这位始终中规中矩的庸碌皇帝。
岳明修用手掸掉方才落于肩上的灰,有些不确定看着石壁。就在岳明修焦虑刚起之时,原本静物死物的石壁猛然向两边豁开,露出一道暗门,岳明修退开一步,躲过飞扬的尘土,站在门外静静等候。
从石门望去,里面漆黑无比,瞧不出什么门道。
就在这时,门口悄无声息凭空出现一人,未有任何脚步声。岳明修还未看清来人,便赶紧迎了上去,低头恭声道:“恭喜老祖出关!”
那人微微点头,岳明修这时才敢抬头,得以看清二十年前匡扶自己上位的老祖宗。此人身穿黄杉,脚底离地三寸,他容颜枯槁,身材干瘦,寥寥无几的毛发像疯魔般披着,脸上皱纹形同汤饺边上的褶子。
模糊岁月前也曾执政一甲子的老者眼神浑浊,双手负于身后,瞥着岳明修嘶哑开口道:“老夫闭关了几年?”,声色跟荒地里刨出的萝卜头一个味儿,干涩无比,这位老皇帝不以朕字自居,可能是红尘俗事忘了七七八八的缘故。
“禀老祖宗,整整二十年了”,岳明修低头答到。
皇室老祖陷入沉思,不用细问,岳明修那边便一五一十招出,并补充道:“姬氏已有反意,东南两面手握兵权的重臣更是蠢蠢欲动,对我岳家社稷虎视眈眈,老祖这次出关若不顺势除去姬长峰,思岳恐有内患。”
皇室老祖表情淡漠,似有不满,皱眉道:“姬家当初并无二心,你非要去招惹他们作甚?”
岳明修赶紧接道:“老祖宗,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姬长峰一介武夫,的确没有野心,可难保姬家子辈孙辈亦是如此,如若有人从中作梗,在姬长峰耳旁煽风点火,时日一长,那老匹夫还会向着皇室?”
皇室老祖微微点头,岳明修见此大喜,咽下那句大不敬的话,老祖比姬长峰成道多年,千年寿元只剩小半,天玄根本天方夜谭,现在不出手,以后谁能压住姬家匹夫?当然,这话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正欲再出言,皇室老祖却瞥了他一眼,岳明修向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急忙低下头不再言语。老祖缓缓说道:“看你是小辈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也答应替你除去姬长峰,不过只此一次!”皇室老祖越过他飘向地宫中的那口石棺,老者浮于墓碑前,凝视着碑上的铭文,抱拳一拜,却无太多敬意。
岳明修欲言又止,刚好被皇室老祖看见,冷声道:“当年十几个皇子争夺皇权玉玺,只有守在你老子灵柩旁寸步不离,本以为你是个忠厚人子,才有了封你为帝的授意,不然以岳明德胜你千倍的才干,你何德何能当上皇帝?技不如人便罢了,度量更不如人,怪老夫当年看走了眼,出了手昏招。”
皇室老祖话没说完,忽然冷哼一声,手掌隔空一扯,从旁拉滚出一人,那人摸索了半天才找到地宫入口,正准备偷听就被发现,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岳云幽在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一骨碌爬起来,看见大小皇帝,又急忙跪了下去。
岳明修养儿自知,地宫谈不上如何张机设阱,但绝不是岳云幽这等蠢材能摸到暗门的,惊疑中来不及发问,皇室老祖藐视出声,“不配修行,不配称帝,跟你老子一个样。”
被老祖宗一盆狗血淋在头上,岳云幽仍恬不知耻,谄媚道:“老祖宗是要去灭姬家满门?”,皇室老祖默然不语,觉得不肖子孙不配与他说话,见老者置若罔闻,岳云幽在姬家少爷那受尽了委屈,当然能不露声色的忍下来,笑容不减,“晚辈只有一事相求,老祖宗去姬家时能否捎带上晚辈,当然不敢添乱,远远跟着就行。”
皇室老祖终于点头,岳云幽大喜过望,赶紧告退欢天喜地的溜掉。
“怎地我岳家香火如此衰弱了?”,岳明修听闻此言,只得赔笑。
“老夫刚摘去瓶颈,境界尚且不稳,还需调理几日,姬家的事此后再议。”,岳明修不敢催促,反正姬家已是瓮中之鳖。
思岳城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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