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拂晓,太阳登山的时候似乎没站稳,一个踉跄摔倒,半个屁股陷进地平线里。平日作威作福的它现在没了威严,挺着肚子想挤出来,胀得满脸通红。
姬凌生躺在那张难以伸展的小床上,神色平静,昨日的阴霾一扫而空,看不出有何异常。一觉醒来,姬凌生总算舍得把岳紫茗从心中那杆秤上拨了下去,遭受这番波折,即便皇帝老头突然回心转意要把女儿嫁给他,姬凌生恐怕也是一百个不愿意。
思岳近年来隐隐有成为南地诸国之首的趋势,由此一来,一枝独开的紫茗公主自然身价倍涨,不仅是联姻交好的不二人选,本身样貌才学也不差,亏待不了新郎官。以致于她越是出落大方,越是名声大噪,外人都知晓岳紫茗是思岳公主,却未必知道太子殿下的名讳。
如此想来,姬凌生便不再耿耿于怀了,毕竟一比较,自己显然不能脱颖而出,公主看不上也是情理之中。
正思索间,雪玉走了进来,手里又是一碗清粥。
两次相同的情景,两人的心境意外的有些微妙。天没亮雪玉便起床,表面上是去做些早点,实则是趁姬凌生未醒之前脱身,好掩盖昨夜同床共枕的旖旎风光。
他先开口道:“昨天你睡的哪?”
雪玉悄悄松了口气,翻翻白眼道:“这雪玉阁都是我的,我睡哪不行?”
姬凌生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比雪玉醒得早,没睁眼就感觉怀里抱着块羊脂暖玉,个中销魂滋味差点让自家小兄弟都昂首立正了,怕雪玉醒来难堪便没说出实情,当然,也可能是受到某种求生的本能所驱使,因此不敢说。
喝下热粥,肚子里闹腾的动静小了些,他笑问道:“怎地你雪玉阁赚的银子让贼人盗了去?还是夜里让耗子给啃了?穷得每日待客都一碗白稀饭。”
似乎掉进钱眼里,每日茶余饭后就要迫不及待清算一遍账目的雪玉没好气道:“整天大鱼大肉活不长久的,与其以后瘫了受人嫌弃,不如吃些素的养人。而且你一个白吃白喝的,哪来这么多怨言,爱吃不吃。”
姬凌生话被堵死,懒得去争辩,站起来伸个懒腰准备就此离开。雪玉见他还是不愿说,有些怅然若失。姬凌生好像知晓她的心事,笑着说:“不必问,说出来也是丢人,我放肚子里两日就没了。”
雪玉不强求,只有些当年看着娘亲病死门前的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撇嘴道:“你别有事没事往我这儿跑,现在我生意给你沾了晦气,可是好些金主都不愿再来了。”
姬凌生不解,看着雪玉妩媚动人的模样,一拍脑门明悟了过来。雪玉阁客流向来不少,但其中不乏奔着雪玉来的,她又精明,吊着这些人的胃口,掏光他们的钱囊。大家都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心理,只要雪玉尚未出嫁,他们就觉得自己还有机会。
忽然出来个公子哥屡屡与雪玉幽会,白天夜里地出入她闺房,谁能信他俩是清白的?甚至有传言雪玉按捺不住,收了个后生为面首,此话一出,整日流连雪玉阁为瞥老板娘刹那芳华的士族豪绅们坐不住了,差人日夜蹲守,几番排查,总算得知那个幸运儿是姬凌生,纷纷偃旗息鼓,立誓再不来雪玉阁。
姬凌生思量下来,发现还真这么回事儿,气势顿长,挑眉道:“那我可得多来几次,看谁敢太岁头上动土。”
这孩子气的话意外的熨帖,雪玉欣喜不露在脸上,平静说道:“我还能拦住你姬大公子不成?”,姬凌生咧嘴一笑,趁机在她翘臀上拍了下,闹她个大红脸,身子一软差点站不住脚,而姬凌生已经溜之大吉。
雪玉隐约感到她的不同,又说不真切,关了门皱眉不语。
姬凌生回到姬府,还是那个褐色大门,门旁还是立着那人。
他走上前去,捏了捏白月脸颊。白月假装呀呀地喊疼,兴许力道真有点重,但不至于让她变得娇气,她上街买菜时,常看到有姑娘对心仪男子这样撒娇,她觉得这是一种别样的美,或许对男人有不可言喻的吸引力,便拿过来试试,但未见成效。
她演技还不到位,没好意思摆出那种配套的幽怨眼神,风情减少了,姬凌生自然无察觉。他盯着少女渐渐长开的眉弯,那个哭着进家门的丫头已经不会哭了,不再是随风飘荡的杨花,更像河岸上的一块鹅卵石,哪怕圆润可人些,也不是金子,足以脱颖而出,但没准哪天就路过个人,觉得它趁手、漂亮,然后带走。
姬凌生责怪道:“又在这站了一早上吧!要是入了冬,那还不给冻着?”,
白月摇头道:“没事,少爷回来就好,冬天还早呢。”
姬凌生看着白月不语。“少爷,昨天你,你又是在那里睡的吗?”白月忽然问道,她有心想做个体贴慰人的红颜知己,等姬凌生自己来说,可到底没有那份云淡风轻的功力。
姬凌生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言下之意就是承认了,她眸子像被锉刀磨过,灰蒙蒙的,低声道:“现在整个思岳城都在传这件事,我买菜的时候听到的。”
姬凌生恍然大悟,白月又轻声问道:“那个姐姐长得好看吗?”,姬凌生扬言要娶公主时,她只觉惘然,少爷终究是要娶妻生子的,自己只求心安理得做个贴身丫鬟,事到临头反而看不开了。白月低着脑袋,手指同心一样打着千千结。
姬凌生看得通透,本想断了白月念想,到了嘴边反而狠不下去心,“咱们月儿长大后也会很漂亮的,谁见了不得夸一声俏。”
白月欣喜抬头,俏生生问:“真的吗?”,姬凌生无奈点头,想她不该这样脆弱,不该摆出令人怜惜的样子。
白月欢天喜地地拉着姬凌生进门,预备带他去厨房。姬凌生停住说:“药等会再喝,我先去见爷爷。”,白月点头同意,姬凌生往大殿去了,留下白月仍翘首以盼,在朝阳中寻着姬凌生的背影。
白月远远望着,直觉今天的姬凌生不太一样,少爷,是受委屈了吗?
姬府正殿,姬长峰点了三柱香,作三次揖,插好。抬头来看,也不是列祖列宗的灵位,由上到下写了“天地君亲师”五个大字,他盯着中间那个“君”字,似乎觉得礼数不够,又直直弯下腰去,沉声道:“陛下,老臣要对不住你了!”
……
姬凌生进入姬家大殿,姬长峰正坐在太师椅上品茶,姬长峰坐在那,椅子显得很小,让人疑心他会卡在里面。姬凌生见了他,总感觉老爷子没平日里威严,脸上带着唏嘘。
见姬凌生进来,老人放下茶杯,对他招招手。
姬凌生到了姬长峰面前,看着那满是皱纹的脸上泛起笑容。
姬长峰放下茶杯,眯着眼睛看着姬凌生,等待下文。姬凌生在老爷子面前作不得假,直白道:“爷爷,我不娶公主了。”
姬长峰双眼一瞪,刹那间一股难以言明的气机弥漫整个房间,姬凌生只听到窗纸被冲破的声响,气息从缝隙中散去不少仍余威不减,让姬凌生喘不过气来,更别说稍加动弹,好在这道恐怖气机转瞬即逝,再久一点姬凌生估计就得趴在地上了。
伸手拭去汗水,姬凌生心头狂跳不止,乖乖!即使在皇城见过不少武夫在湖心檐角上作侠客行的姬凌生也不禁暗暗心惊,这就是地秘之境强者的实力?还没下雨呢,这雷声却能打得死人?
而另一边姬长峰及时将气息消散,见姬凌生无碍,于是沉声道:“难不成那丫头不愿意?”,姬凌生摆摆手说道:“是我不想娶她了而已,我嫌她马骑多了,屁股蛋不够浑圆,以后生不出带把的儿子。”
姬长峰静静的看着姬凌生,没有说出端倪,最后轻轻点头:“不娶就不娶吧。”
爷孙俩闲聊了会,姬凌生离开去武库打坐了。
姬凌生走后,姬长峰看向窗外,苦涩笑容在苍老面容上晕开,自言自语道:“老婆子,凌生长大了,比以往还傲气,你在地下别怪我太宠着他,你走了之后,没人给我唱红脸,我这白脸可唱不下去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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