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凌生碎碎念着,对公主实施不轻不重的诋毁,好比没要到钱的叫花子背着路人低声咒骂。白月沉浸在喜悦里,没从他嘴里听到完整成形的话,只是大概猜到有人要倒霉,她自信少爷不至于坏到放火杀人,所以不去追问。她乐意看姬凌生高兴的样子,只要不过火,其他人的福祸她无心干预,为虎作伥大抵便是如此。
白月突然轻咦一声:“对了!”,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姬凌生到了厨房。
姬凌生眼角垂着,无奈道:“好月儿,我真不饿。”。
厨房一片昏暗,只有白月一对眸子灿如天星,她狡黠道:“不是吃饭,少爷。”,姬凌生抗拒得像个夜里被妻子催着进屋的老男人,想逃。他深吸口气,一口苦水在胃中翻滚。
他显而易见的惊惶,更使白月快乐,指着药罐子嘻嘻笑道:“你昨天没回来,药放了一天,都凉了。早上起来我又熬了一份,你赶紧喝了,昨天姬爷爷还取笑我,说我总惯着你。”,说到后面白月脸红了一下,因姬长峰还说了一句,说要是姬凌生跟别家姑娘跑了看她怎么办,这话白月说不出口,只能留着自个消化感受。
白月揭了盖子,舀三次,凑一整碗,双手奉给他。
姬凌生抬着碗,神态嫌恶得好似拿着夜壶。白月半哄半催的,于是他捏着鼻子仰头,把嘴当潲水桶,一股脑倒进去。完了就狂吞口水,但那股苦味仿佛长了手,抓住舌头不放,又一下渗透到脸上,把他五官扭成一团。
他没有病,但这药从小喝起,哪怕以他那受世人诟病的天赋,也稍稍能察觉到里面的丝丝灵韵。他明白老爷子用心良苦,奈何这药效就像赌徒砸进赌场的钱,除了绝望半点不留。虽然没用,但他还要一直喝,权当哄老人开心,好比那些无缘题榜的人,不济要花钱捐个官,好回去承长辈的欢心。
倒是可惜这些灵药!
姬凌生自嘲地笑着,之前的苦涩还未褪去,交织在脸上,哭笑不得。
白月似乎猜到了他的心事,宽慰道:“少爷你别灰心,咱们不着急,以后时间可长着呢,你肯定能当上修士的。”
她还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不明白姬凌生成为修士将意味着什么,她只有一颗单纯心思,少爷高兴那便是好的。
看着白月眼中浮现的素洁风景,姬凌生心头叹息,这丫头也太傻了。
接连三天,姬凌生如同遭负心汉撇弃的怨妇,怀着满心仇怨,熬着没去觐见公主。宫里也没传来什么风声,使他有种自作多情的愤懑,宛若小姑娘在心上人那受了气,想略作报复,可对方视而不见,压根不把她放在心上。
所幸见过柳若兮的风采后,他对岳紫茗的热情稍稍减退了些。对此他很坦然,清楚自己只是见色起意,不至于痴迷,所以说到底这是一锤子的买卖,成之他幸,失之他命。如果柳若兮也是思岳公主的话,他会马上转移求亲的对象,可惜不是,然而不影响他见玉抛砖的在心里给岳紫茗减点分量。
不去皇宫,姬凌生在家也坐不住,待久了就像常年拘押在笼子里的野兽,动不动发脾气,所以胆大妄为,就像小时候正如姬长峰所说:“这孩子生来就不安分,是我姬家的种!”。
这些天,姬凌生吃过早点便骑着黑风出去遛弯,黑风天性得到释放,驮着主子一会奔城西,一会出城东,不时溜出城外撒欢地跑几圈,一路横冲直撞,跟个攻城车似的,堪称威风凛凛,一时好不快活。
姬凌生从小就很俊俏,又人如其名的机灵,颇有灵气,那时候恰好姬长峰卸甲回城养老,前来拜谒的人络绎不绝,想跟姬家联姻的也不少。但随着姬凌生渐渐成人,名声渐臭,这些娃娃亲都不了了之了。
姬家男儿向来以专情著称,姬长峰和姬玄两父子都不曾纳妾,丧偶后也始终没有续弦,到了姬凌生却风流成性,整日流连于勾栏地,一纸贡品大宣都写不尽他的荒唐,这更加坐实了一个说法,外传姬凌生是战场上的冤魂转世,来找姬长峰报怨的。
同样门衰祚薄的还有当今天子,这些年纳妃不少,可到现在也只有一双儿女绕膝,还都是登基前就有的,不过这也被视为他勤勉执政的最好证明。
一到打坐的时间,姬凌生便拽着不情愿的黑风打道回府,然后独自来到兵库,在刀光剑影中发呆打盹。期间姬玄来过一次,可能奇怪一向守约的姬凌生为何昨日没来,还彻夜未归。
父子俩的谈话以姬玄的简单慰问为主,姬凌生只管点头,时不时答两句。
姬玄常不在家,父子俩偶见一面,少则数天,多达数月,除了姬长峰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小时候他认为姬玄在潜心修炼,毕竟父亲是个修士,虽然境界不高,后来他也就不操心这事了。
黄道、玄宫、地秘,姬凌生恍惚打坐时,总想到这些,这是他对修炼的全部了解,无论是黄道十三星,抑或是玄宫八门,甚至更高的地秘五极,都离他这个黄道一星不太敢想的。老爷子是地秘境的高手,资质平庸的父亲也有玄宫境修为,而自己是个黄道境,三代人各占一个位置,倒也熨帖。
静坐的两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总能想些事情,或胡思或乱想。
姬凌生出世即丧母,父亲常不在家,被老爷子一手带大,他会惦记家里的余粮,会盘算着兜里的银子如何够用,也为了博白月一笑亲自下厨。但在思岳人眼里,他是个花花公子,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
打坐完毕,姬凌生慢悠悠走到雪玉阁,这两日他没骑黑风去逞威风,可能以后也不骑,觉得没摆阔的必要。
经过这两天的试探,他慢慢发现了,雪玉不但背景模糊,身手也不绝非女子。经历两次失守,雪玉对他再不会大意轻心,严防死守的。两天来他变着法偷腥,自觉八尺男儿怎会斗不过姑娘家,可谋策频出,居然无一得逞,看着雪玉仿若一只蝴蝶,飞得不高也不快,奈何他就是抓不住。
顶楼无其他人踏足,只有一个视姬凌生如贼人的双辫丫头,姬凌生拿雪玉没办法,就从宝儿入手,以求达到曲线救国的目的。
宝儿恰是贪食喜甜的年纪,一串糖葫芦便能骗得几声姨爹听听,不过要惹了她生气,准一脚踹人腿上。如果不装疼地哀呦两声,这丫头必定板着小脸,耍好几天的脾气,路上遇着都要哼一声。
今天没找到糖葫芦的贩子,只有家卖糖画的,于是姬凌生跑去小摊前,那小贩头也没抬,要他先摇转盘,十个铜板摇一次,转到什么画什么。那转盘一圈画着各类飞禽走兽,他没看完,小贩抬起头,心口猛震,忙说姬公子不必选,挑一个送他就是。
姬凌生想这样白白得来的,不够诚心,便扔给小贩半吊钱。小贩正惶恐无处消受,姬凌生已经开始拨针,出了个饕餮样貌的异兽,姬凌生摇摇头,觉得不合适,又摇,开始还新鲜有趣,五六手后就腻味了。那小贩也怕他动气,拼命祈求那转盘听话些,出个心仪的画儿,终于,摇出只花蝴蝶。小贩慌慌张张动手,牵糖丝的手有些抖,好在没耽误事,几下画完递给姬凌生。姬凌生端详两眼,然后走了。
到了雪玉阁,没碰见那到处跑的小丫头,只在通往三楼的楼道,望见雪玉在那发呆。姬凌生到她旁边,雪玉仍无反应,眼神穿过楼梯间的开缝,看着二楼的一个回廊角落。
姬凌生好奇得没敢吱声,顺着望去,只见有对男女在那角落里私话。
女人显然是楼里的姑娘,满身艳丽轻佻的妆扮。那男人倒像个乡下人,结实宽阔的胸背,漏半截的粗短臂膀,他腰间绑着条布,脚边堆着两口麻袋,沾满灰土,可能是乡下的土产。姬凌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狐疑道:“闹事?”
雪玉摇摇头,语气平静,答道:“闹什么事,那是她男人。”
姬凌生脸上有了惊诧,不确定道:“什么男人?”
雪玉斜睨着他,又解释道:“就是跟她共度洞房花烛夜、举案齐眉的相公,懂了吧!”
姬凌生不太信,反问道:“都成家了还来青楼卖身,没道理啊,他能忍?”
雪玉半晌没有答话,不知静默了多久,才幽幽地说:“这楼里有两成姑娘都是成了亲有家室的,没准家里还养了孩子,要是遇上庄稼歉收或者村官压榨,日子就过不下去,只能进城找事,可不论什么事都没这里的钱好赚。”
姬凌生不再说话,继续盯着那角落。不知谁点了那女人陪客,女人高高地回应一声,然后从兜里摸出一些碎银子,塞到男人手心里。接着她回到堂厅,搀着个肥壮男子上来,男人忙躲进角落里,默默看着她俩进屋。木了好久,他醒过神,手掌在脸上抹了把,隔得很远姬凌生似乎听到他搓脸的声音,又见男人抽出腰间的布,原来是件新衣服,是很粗的麻布做的。他把衣裳轻轻放在麻口袋上,然后站了几息,悄悄从后门去了。
等回过神,雪玉才发觉姬凌生也悄悄走了。
她嗟叹了两声,侧身准备上楼,忽然又觉察后头有动静,她以为姬凌生去而复返,便转过头来,谁知不是他。
盯着那笑容温和的青年,雪玉渐渐想起他的身份。
将青年请到二楼某件客房坐下,倒完茶水,雪玉摆出笑脸,恭维道:“想不到殿下会大驾光临这小小雪玉阁……”
她话没完,青年打断道:“我也没想到掌柜的和凌生关系如此之好,好生羡慕呐。”,雪玉应承地笑着,没问他羡慕的到底是谁。
……
夜晚,姬凌生喝下白月送上来的汤药,和白月调笑几句,逗得白月喜笑颜开。之后姬凌生领着茶壶去见老爷子,姬长峰精神矍铄的和孙子唠嗑,不时传出龙鸣大笑。
一老一少话都不少,总说个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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