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袍官员微微点头:“众目睽睽之下,秦逍将光头李打翻在地,逼着青衣堂的人掏出了银子。”
“还有此等事情?”范文正睁大眼睛,只觉匪夷所思,随即笑道:“初生牛犊不怕虎,初入京都,就闯瞎聊弥天大祸,他还真是找死。不用管他了,不出三日,他就会从这世间彻底消失。”
“天色已晚,大人还是早些回府歇息。”灰袍官员道:“下官留在这里值守。”
范文正摇头道:“今晚不回去了,让人看住韩雨农,明日一早,拿到他的认罪状......!”说到这里,声音顿住,抬起一根手指,轻轻在桌沿敲打,一双眼眸子变的深邃阴毒起来。
灰袍官员回头向门外瞧了一眼,走出门外,确定卫兵不在外面,这才关上门,走到范文正身边,微低下头凑近范文正,却并不说话。
范文正轻敲桌沿,脸上显出由于之色,似乎还无法做出什么决定,灰袍官员终于低声道:“大人,当断不断,反受其累。”
“他终究是黑羽夜鸦,不是一般人,如果......会不会节外生枝?”
“丢失龟城,入京请罪,写下认罪状,羞愧自尽。”灰袍官员眼眸中显出厉色:“人死了,罪状在我们手中,韩雨农的罪责就是板上钉钉。如此一来,即使他的死讯传扬出去,也只能被看作是羞愧自尽,这符合一个军人的作风,事情闹大,反倒会让大家都觉得西陵丢失与西陵那些官员的失职有极大的关系,而这正是我们需要的。”
范文正微微颔首,却还是没有做决定,敲打桌沿的手指也没有停下来。
“大人,他若不死,随时都可能改变口风,只有死了,罪状才会无法翻动。”灰袍官员冷笑道:“大人不用担心,这件事情交给下官来办。”
范文正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等认罪状拿到手,给他一顿早饭。”灰袍官员轻笑道:“今日中午给他送了饭菜,他没有吃几口,晚上也没有给他准备饭菜,今夜他又要写出认罪状,到明天早上,腹中必然饥饿。下官令人明早给他准备一顿可口的早餐,然后在里面下毒......!”
“下毒?”范文正皱眉道:“韩雨农很早就跟随在黑羽麾下,而且在甄郡都尉府呆了多年,江湖阅历丰富,行事也必然小心谨慎,若是在饭菜之中下毒,一旦被他看出来......!”
灰袍官员笑道:“大人,下毒之事,你尽管放心。下官存有一种毒药,无色无味,放在食物之中,即使是混迹江湖多年的老手,也绝对看不出丝毫痕迹。而且韩雨农觉得这里是兵部,不可能想到咱们会在饭菜之中下毒,只要他吃上那么一下口,片刻之间,就会毒发身亡。”
范文正微微点头,灰袍官员继续道:“他毒发之后,饭菜立刻处理,不留任何痕迹,事后便可以向圣人呈奏,韩雨农是因为丢失了龟城,进京请罪,写下罪状之后,趁我们不注意,服下了随身携带的毒药。下官也会处理好现场,让人确定毒药是他自己携带而来,如此一来,这件事情就会做到万无一失。”
“既然如此,就按照你的法子去办吧。”范文正终于收回手指,站起身来,道:“老夫还有些公务要处置,今晚由你来值守,等明日早上老夫醒来的时候,将罪状书交给老夫就是。”
灰袍官员拱手送了范文正出门,见到范文正远去的身影,弯着的身子这才挺直。
韩雨农一夜未眠。
入嘉峪关,几人快马加鞭赶往京都,就是希望以最快的速度将西陵之变禀明朝廷,为了不在途中耽搁,杜鸿盛一个体弱文官,硬是长途跋涉,坚持赶到了京都。
韩雨农在走进兵部之前,只以为兵部会详细询问西陵的情况,甚至会以最快的速度向圣人禀报,朝廷也将商议如何平乱。
但现在他早已经明白,很多事情,远不是自己想的那样简单。
范文正身为兵部堂官,得知西陵叛乱的消息之后,第一反应并不是想着如何平叛,而是担心西陵的丢失会牵累兵部。
韩雨农当然清楚范文正的心思,一旦西陵丢失的责任真要兵部承担,那么兵部必然会受到重创,身为兵部堂官,范文正第一个就脱不了干系,甚至这个尚书的位置也保不住。
所以将罪责牵扯到其他人的头上,甚至牵扯更多人进来分担兵部的责任,只要牵涉太广,甚至将其他各部衙门卷入进来,为避免京都发生一场大震荡,圣人定然会从轻发落,避免因为西陵的丢失而导致朝中更大的动荡。
韩雨农也不希望朝中出现动荡。
这个时候一旦朝中掀起波澜,只会延误出兵平叛。
可是他绝不能接受范文正将责任全都推到西陵官员身上,更不可能帮助范文正状告姚慕白,成为范文正手中的棋子。
十几年来,帝国派往西陵的官员,确实都是在朝中受到排挤之人,前往西陵为官,也确实与发配边关无疑,在那边为官,环境极为恶劣,而且朝廷多年来一直将西陵当作一块鸡肋,甚至派驻西陵官员们的俸禄都要看西陵世家的脸色。
韩雨农在西陵多年,甚至在那边为官的艰难。
要钱无钱,要人无人,甚至许多官员只是挂着官身,手中却毫无权力。
姚慕白身为西陵都护,以手中掌握不多的权力尽可能地维护大唐在西陵的脸面,也尽可能地维护百姓,让百姓念着帝国的好,最终更是在除夕之夜与将军一同为国殉身。
如今兵部要将罪责扣在这样一群人的身上,韩雨农当然不可能答应。
龟城的丢失,韩雨农固然自责,但当时都尉府几十号人,又如何能够与数百名训练有素的死翼骑兵相抗?敌强我弱,都尉府上下却还是奋战到底,大部分共事多年的衙差们都在那一夜战死,活下来的也都被关进了大狱,成为阶下之囚。
韩雨农问心无愧。
但作为龟城都尉,没有提早发现叛军迹象,至少都尉府也确实是在自己的手中被死翼骑兵夺走,韩雨农甘愿承认自己的过失。
他可以自己认罪,却绝不愿意牵连到其他任何一人。
一夜斟酌,黎明时分,韩雨农终于将认罪状写好,其中将那一夜自己所知发生的事情写得详详细细,也坦然承认自己实现并无察觉叛军迹象,有失察之罪。
雄鸡司晨。
当第朝阳升起的时候,灰袍官员已经推开了韩雨农的房门,这是兵部最僻静的一处房舍,韩雨农扭头看到灰袍官员,站起身来。
兵部范文正所为让人不齿,但韩雨农却没有失去礼数。
“本官是兵部侍郎窦蚡。”灰袍官员单手背负身后,含笑道:“部堂大人让本官过来瞧瞧,你这边是否写好了。”
韩雨农拿起认罪状,双手呈给兵部侍郎窦蚡,窦蚡接过之后,扫了几眼,才含笑道:“你不用担心,让你写明这些,并不是要治你的罪。”回身道:“来人!”
从外面走进一人,提着精致的饭盒,走到桌边,从饭盒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酒菜,菜肴不多,却很精致,屋内弥散着香气,无论是样式还是气味,都能勾起人的食欲。
“一夜辛苦,先吃点东西吧。”窦蚡收好认罪状:“这个本官送呈给部堂大人。”见韩雨农站着没动,抬手指着桌上的酒菜道:“赶紧趁热吃吧。”
韩雨农道:“大人,认罪状卑下已经写好了,如果现在不逮捕卑下,不知卑下是否可以回去了?卑下住在四平坊长乐客栈,在朝廷发落之前,会一直待在那里,不会离开京都,这边如果要传讯卑下,卑下随时可以过来。”
“先吃东西再说。”窦蚡看似很是随意。
韩雨农道:“多谢大人,不过卑下还不想吃东西。”
窦蚡微皱眉头,终是道:“部堂大人的意思,他自己会写一道奏折,连同你这道一起递上去。宫中那边传来旨意之前,你最好还是留在兵部。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这边会派人发给你准备,一日三餐也不会耽误。”
韩雨农也不废话,只是微一拱手,走到一张椅边坐下,身板挺直,并没有准备用餐的意思。
窦蚡只能道:“吃完之后,让人进来收拾就好。”也不多言,心知若是再多说,韩雨农只怕会生出疑心,甚至不敢向酒菜看上一眼,出了门去,招手叫过那名送餐的男子,低声道:“你就在这里看着,他要吃了东西,立刻报我。”
那人拱手称是。
窦蚡见到范文正的时候,范文正已经梳洗干净,正坐在桌边用早餐,见到窦蚡进来,招手道:“还没用过早餐吧?一起吃点。”
窦蚡在边上坐下,取出认罪状,呈给范文正,范文正放下筷子,接过打开看了看,皱眉道:“血战到底,嘿嘿,这是在表功还是在认罪?”
“后面倒是写了,他事先对叛军的迹象一无所知,而且叛军最终夺下了龟城,他难辞其咎,也算是认罪了。”窦蚡道:“他既然写了这份认罪书,如果让他重写,以他的性情,换汤不换药,还是这个味道,不会牵涉到其他人。不过这道罪状,足以证明吏部当初用人失误,到时候咱们将黑羽也牵扯进来,是他和吏部一起安排了韩雨农前往西陵担任都尉,只要黑羽和吏部卷入进来,咱们这边就好办多了。”
范文正微微颔首,挥手让边上伺候的人退了下去,这才低声问道:“他现在怎样?”
“酒菜摆上,他却没有动筷子。”窦蚡皱眉道。
范文正一怔,也是皱眉道:“难道他察觉到什么?”
“应该不会。”窦蚡道:“刚刚写了认罪状,心情低落,担心自己有牢狱之灾,一时吃不下也是正常。部堂不用着急,他总不能一直不吃东西,咱们还有时间等他动筷子,哪怕等到晚上,咱们也不急。”
便在此时,却听到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又听一个声音在门外道:“部堂,卑职有事禀报。”
“进来吧。”范文正收起认罪状,便见从门外进来一名官员,躬身行礼,低着头。
“韩昼,什么事情要在这个时候来禀报?”窦蚡瞥了来人一眼,这名官员是兵部库部司主事韩昼,前两日也正是他在兵部门前将令人驱赶秦逍。
韩昼忙道:“刑部.....刑部那边有人敲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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