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林如海的心境修养来说,待看到贾蔷露出羞愧神色后,也就没再多说甚么。
谁又不是从小儿女时候过来的?
只要贾蔷知道分寸在哪,倒也不必一棍子打死……
留下梅姨娘安抚羞的不肯见人的黛玉,林如海则在贾蔷的搀扶下,回到忠林堂。
待落座后,看着贾蔷皮肤都晒得有些黑,便问道:“东城清理完了么?”
贾蔷道:“还差几个民坊,正在清扫。另外,生石灰也到了,等清扫完,就泼洒。”
林如海闻言点了点头,又问道:“兵马司收卫生银子,和火禁银子,惹得弹劾无数。账目可都清楚?”
贾蔷点点头道:“每一笔都记着,而且,副指挥及以上的武官,连碰都不能碰银子一下。除了账房外,其他人也不能看账本。就等着来查账的!”
林如海闻言,笑道:“你在这还挖个坑?也难怪,皇上准备大用你了。”
贾蔷闻言唬了一跳,忙道:“还要大用?”
林如海便将先前在养心殿的事,大致说了遍。
贾蔷听完后,面色隐隐古怪,道:“先生,弟子听着怎么觉得,皇上这是要大用先生,还要让弟子坐冷板凳的意思?”
林如海闻言一怔,随即恍然,哑然一笑后摇头自嘲道:“身在局中,竟漏算了自己。”
大用之前,按例是要先敲打一番……
当然,养心殿奏对也不算敲打,只是预先告知一二。
隆安帝为何笃定贾蔷不贪恋权势富贵?
他这般一说,哪怕贾蔷想贪恋权势富贵往上爬,短期内怕也没法子再往上升了。
除非隆安帝再开金口,否则的话,五城兵马司都指挥,怕就是贾蔷这一生的官位了。
当然,一生不大可能。
但林如海在位之日,贾蔷想要触碰大权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看来……
“看来,先生入相,就在这几日了。”
贾蔷并不在意得失的拱手道贺。
对他来说,才十七岁的年纪,手下已经隐隐掌控着过万人马。
虽然这过万人马,不够十二团营任何一营打的,但那也是过万兵马不是?
再加上,凭借着兵马司的便利,果真给他二三年的时间,那么整个京城江湖,过了子时,便由他来话事。
昨儿李婧才告知他,漕帮帮主丁皓,已经进京了。
台面上的势力不足,台面下的势力却一日盛过一日。
谁说上不了台面的势力,就无足轻重?一样可杀人!
所以,对于短期内不能升官,贾蔷毫不在意。
林如海先前只是没往自身上去想,在他看来,入军机是应有之事,倒没甚么可惊喜的。
且他又没儿子,不存在父子同掌大权的忌讳。
却忘了,如今在外人眼里,贾蔷与他亲儿子都没甚差别。
若是林如海入军机为相,贾蔷再在军中大肆攫取权力,就实在不合规矩了。
隆安帝再信重他,也不能开此例。
想通此节后,林如海无奈笑道:“没想到,我竟挡了蔷儿的路了。”
贾蔷忙道:“先生可千万别这样说,一个兵马司,我都已经吃不消了,还有太多东西要学。旁的不说,只调兵遣将这一块,我就差的太远。这一次安排人清扫东城,过程中着实出了不少岔子,甚至闹出许多笑话来……”
他终究只是一个穿越者,前世只是一个工科生,不是国防生。
哪里知道工程兵、后勤兵、运输兵、车队等等兵种,该如何调度协作?
因此一路上磕磕碰碰到今天,许多仍是一知半解。
得亏牛城、柳珰、胡宁、谢强这些将门二代们,兵法上或许谈不上惊艳,可起码能够中规中矩的参谋一二。
凭着这些,才总算坚持到今天。
当然,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贾蔷的扩军落在一些有心人眼里,就和笑话没甚分别。
草包一个!
林如海却看着贾蔷微笑安抚道:“这些东西,只要肯学,终究还是能学会的,就看有没有一颗谦逊向学的心。蔷儿很好,能自省己身之不足,将来必能成就大器。”
贾蔷笑道:“成不成大器都好说,不虚度光阴,能保护好一家子就好……先生,如今朝堂上乱糟糟的,您若此时入军机,会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林如海摆了摆手,道:“哪里做事没难处?为师这边你就不必操心了。倒是听说,其他四城兵马司,都出现了效仿东城兵马司收卫生银子和火禁银子的事。此事虽非你为之,却因你而起,不可大意。”
贾蔷点点头,道:“这事我也知道了,正打算明日处理了,不算难事。”
林如海嗯了声,叮嘱道:“防微杜渐,要做到前头。未雨绸缪,总要比亡羊补牢高明的多。另外,我听说兵部新上任的侍郎,想插手你兵马司衙门官员任命?”
贾蔷冷笑一声道:“无非是盯上卫生银子和火禁银子了,不知死活的东西。不止兵马司这边,便是丰台大营那边,也派了人去寻事。”
“可有应对之法?”
林如海微微皱眉问道。
贾蔷笑道:“有些苗头了,不过还未思量妥当。兵马司这边我不担心,哪个敢伸手我斩哪只手。左右兵马司筹建是皇上特下恩旨,从户部直接拨银,不过兵部。他们能奈我何?只要还是丰台大营那边。那边实在是……”
贾蔷想起那一伙子,忍不住摇头。
都这么长时间了,那边仍是不断闹出事来。
大事没有,小事不断,还都是负面的,让多少人看了笑话。
王子腾是有一定能力的,牛继宗他们也都非庸辈。
可不得不说,在带兵掌军一道,他们距离元平功臣,还是差了些。
且丰台大营毕竟是那边经营了几十年的老营,一时半会儿,很难凝聚军心。
还不如贾蔷的兵马司衙门,白手起家,反倒好塑造些……
林如海闻言,叹息一声道:“军中的难处,比朝堂上只会更加严重。便是皇上,也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做好每一个决定。你眼下能够守在兵马司的位置,其实也是有利的。”
贾蔷见林如海面色疲倦,便起身告辞道:“先生早点歇息罢,我先回去了。”
林如海倒也没强留,应了声后,却忽又想起一事,道:“赵家有一子是你的弟子?”
贾蔷闻言一怔,点了点头道:“是,赵家二房赵东林的独子赵博安,眼下在扬州呢。”
林如海顿了顿,思量稍许问道:“这个赵博安,很有天赋?”
贾蔷笑道:“赵博安为人木讷,不善言辞,对于迎来送往交际之道,一窍不通。但于印染一道,天资极为出众,甚至比我还高。人才难得。”
林如海闻言,笑了笑,道:“这么说来,你想保他?”
贾蔷闻言,点了点头,道:“赵博安,是个人才。”
林如海“嗯”了声,道:“也罢。不过你要记住,人,可保,但赵家的家财,一文钱都不许收。藏匿赃银,乃大忌。”
贾蔷忙应下,道:“先生,我记下了。”
“去罢。”
……
宁荣街,宁府。
大门前,贾蔷勒马,刚一下马,管事李用就上前见礼,又指了指门楼方向,道:“侯爷,赵家二老爷天还没黑就来了,等了好一阵了。请他去前厅坐着也不去,只在门口站着。”
贾蔷见之,并无意外。心里一叹,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上前,赵东林已经满面含笑的迎上来,拱手致歉道:“在下唐突了,不请自来,做了恶客,宁侯勿怪。”
贾蔷轻轻颔首,淡淡道:“赵东家,里面请。”
赵东林见他态度如此,面色一黯,心中再无侥幸,随贾蔷一道去了前厅。
落座后,赵东林面色苦涩,缓缓道:“宁侯,赵家,果无幸存之理?”
贾蔷摇头道:“赵东家,本侯哪知道这些?本侯虽为武侯,但这官位连上朝议政的资格都没有,你问错人了。”
赵东林叹息一声,苦笑道:“到了这个地步,我也不自欺欺人了,今日前来,是有一封信,想让宁侯转交给博安。如今,在下出门,身后都跟着绣衣卫的番子。书信自己寄出去,一定到不了博安的手里。”
贾蔷看了眼赵东林自袖兜里掏出的书信,点了点头,道:“可以。”
赵东林又叹息一声,迟疑稍许,缓缓道:“赵家官中的财物,我分毫不敢动。二房库中的金银,我也没碰分毫。只是,当初博安他娘在时,曾留下一份嫁妆,我寄存在京城的一处宅院内,宁侯能否……”
不等他说完,贾蔷摆手道:“赵东家,你是明白人,当清楚,这份家财若是到了赵博安手里,对他来说,是祸非福。贾家也绝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赵东林闻言,面色凄然,这样一个生意场上纵横睥睨家世显赫的男子,此刻竟是红了眼圈,落下泪来。
站起身,对着贾蔷就跪了下去,一个头磕在地上,哽咽道:“宁侯,在下别无所求,只求宁侯能救一救博安。宁侯是知道的,博安是甚么样的人。赵家的事,他一概不知,也一概不问,他只会织染呐!宁侯,博安是你的弟子,求你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看顾他一些。”
赵东林都不敢想象,赵家被连根拔起后,哪怕放过赵博安,可他儿子那样的性子,能在这世间活下去吗?
看着不断磕头的赵东林,贾蔷皱了皱眉,道:“赵东家不必如此,虽然那个师徒名分有些草率,但只要博安认本侯这个师父,那我自会护他一场。”言至此,见赵东林抬起头来,额头已经见血,到底心中不忍,给出了个大案来:“赵家的事,牵扯不到他身上。赵东家,你好自为之罢。”
赵东林闻言,欣喜若狂,眼中不掩感激的看着贾蔷,道:“宁侯大恩大德,我赵东林,必有厚报!!”
贾蔷摆手道:“赵家的银子,一文钱都动不得。这个道理你也明白……行了,你去罢。”
见贾蔷端起茶来送客,赵东林也丝毫不觉受了委屈,又磕了三个头后,大步离开。
看着此人背影,贾蔷皱了皱眉,总觉得这老小子想做点甚么。
但愿不要画蛇添足,弄巧成拙才是。
正当他思量赵家会怎样应对时,忽见吴嬷嬷大步进来,面色慌张,对贾蔷道:“侯爷不好了,东路院那边传信儿过来说,蓉大爷不好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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