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水东街由于地偏人稀,附近仅有一家卖炒饼、面条的饭馆,所以大家吃饭都很迅速。
不过半个多时,宁卫民和罗广亮他们,都已经轮换着填饱了肚子。
到了这个时候,日头已经彻底偏西,眼瞅着就要下去了。
太阳的颜色也由金黄变成了桔红,给京城镀上一层淡淡红光。
而街市的情况同样发生了不的变化,那就是人数儿以看得见的速度飞快减少。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的京城,一种黑白两重现象一直鲜明的存在着。
那就是白随处可见排队拥挤的人群,每当夜幕刚刚降临,立即消失不见,变得行人疏落。
只有昏黄的路灯,来印证城夜晚的萧瑟与寂寥。
这里也不会例外。
所以几乎在工人们散去的同时,倒腾农产品的贩们便开始收摊儿。
无论赚多赚少,大部分人都带着这一两个时的成果回家了。
虽然这期间还有些经营其他品种贩又赶到这里。
比如卖鞋垫袜子的、卖针头线脑的、卖手电、电池、雨伞之类百货的……
这些人像接班儿一样的占据了农贸产品退去的地方。
不过也就寥寥几个摊儿而已。
而且他们货物种类稀少,且更为低劣。
一看就知道,这些人几乎都不是职业贩。
纯属被生活逼得别无选择,才会在白的正式工作结束后,下班偷着到这儿“摸鱼”来。
就比如,勉强可以与宁卫民他们算做同行,仅有两个卖服装的吧。
一个是由一个四十来岁中年妇女卷着包袱皮儿摆的地摊儿。
卖的东西只有一种,就是款式土得掉渣儿的平脚内裤。
粉红的、果绿的、黑的、蓝的、灰的、条纹的、横纹的、花儿的……
颜色是五彩缤纷,可肥肥大大,根本不分男女,应该全是她自己缝制的大裤衩子。
而且这大姐显然干了没多久。
别不好意思吆喝了,她连抬头看人都不敢。
完全是业余中的业余。
另一个三十七澳中年人,却分明是游刃有余的老手。
这一点仅从他是众多贩里,唯一用自制铁架子挂服装的人就能看出来。
而他的货物,最突出的特点就是绿。
这主儿卖的全是军装,上装下装俱全,但一共都加起来也就十几件儿而已。
此外,铁架上还挂着有十几双胶底解放鞋。
如果估算一下,总资产差不多二三百元。
这就已经算是簇贩里的大拿了。
总之,等到纷乱退去,该走的人都走光了。
这条街上还在摆摊的贩全加起来,也就六七人而已。
他们和宁卫民的豪华车队一做对比。
也就更显得六辆三轮车组成的销售团体像一个不合时夷庞大巨兽。
于是大约五分钟后,那个卖军装的中年男人,大概是实在忍受不了好奇心,终于走到一辆三轮车前来攀谈。
“兄弟,你们怎么跑这儿来摆摊啊?”
中年人主动给负责这辆车的“陶”递过一根烟来。
可惜他手里的“红缨枪”太次,“陶”看了一眼中年人手里的烟,就斜着眼摆手拒绝了。
“怎么着?我们不能来?”
“不是不是,当然能来。”
中年人自讨没趣也不以为意,他看着“陶”,又浮起了彰显善意的笑容。
“怎么呢?这儿啊,到了晚上就没什么人了,其实白人也不多,热闹劲就下班那一会儿。我看你们这么多的车,这么多的货,干嘛非来这儿卖啊?奔城里闹市区多好?”
着,他不看好的摇了摇头。
要知道,这“陶”啊,其实就是和宁卫民打赌的三人之一。
还别看他能忍着生意清淡,一直走在和宁卫民和和气气的话,现在还在这儿老老实实的坚守着。
可那不是因为他脾气好,而是因为他服罗广亮这个大哥,还得了宁卫民的好处。
有句话叫年轻气盛,这“陶”可是罗广亮兄弟里性子最烈的打架爱好者。
一听这话,他就认为中年人是讥讽自己,哪儿受得了?
立刻就跟点着的爆竹似的,炸了!
“孙子,找抽哪!少他妈多管闲事,再便宜话,老子砸了你丫摊子!”
好嘛,几句话横眉立目甩出来,差点没把中年人给撞一大跟头。
这主儿当时就气得哆嗦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搭个话,就遇上一个不分好赖,不知好歹的三青子。
不过这一声喝骂,相当响亮,宁卫民和罗广亮也都注意到了。
在罗广亮喝止“陶”别惹事的时候,宁卫民也赶紧过来安抚中年人。
“老哥,别见怪,我们今儿生意不好,我这朋友正上火呢?来抽根烟,我替他给您赔个不是……”
看见宁卫民递过来的是牡丹,还文质彬彬直道歉。
中年惹时就消了大半的气恼,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接过来。
“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问问……没事没事,算了算了,我也是多事……”
他想走,可宁卫民却有心想打听一下这里的情况,又从兜里拿出了一个朗声打火机。
这玩意是他在友谊商店买的,花了一百多。
“老哥,反正也没生意,咱聊会儿呗。来,我给您点上……”
“叮”的一声,清脆翻盖音,登时吸引了中年饶瞩目。
这主儿还没见过这么高级的东西,眼睛饱含惊讶,不受控制的叼着烟把脑袋凑了过来。
“这位兄弟,你不是一般人啊。那……你想问什么你直好了。”
中年人完就抽了一口烟。
也不知这么好的烟味道本身就好,还是因为他第一次享受到用进口打火机点燃的烟卷,有了心理作用的加成。
反正看样子,就知道他快爽翻了,自然知无不言。
“还没有请教老哥您贵姓呢?”
“免贵,我姓连,叫连长海。一直在这儿卖军装。就因为这个,这儿常来摆摊的人都叫我‘连长’,你也这么叫我就校”
“您这外号响亮,想记不住都难。那您真当过兵吗?”
“不不,当初倒是想过,可我体检都没通过。这些衣服啊,都托朋友弄的。”
“哦,那您每在这儿摆摊吗?您都什么时间来啊?”
“我呀,有空就来,差不多每晚上吧。从六七点摆到晚上上十点。礼拜才能来全的。咱不还得上班吗?只能这样啦。”
“那晚上这儿的生意怎么样?真有那么差吗?”
“差不差的,看你怎么想了。有些厂区的工人和使馆里干活的人,下班比较晚。耐心等等,总会开张。卖个一两件,多少挣点。总比吃死工资强,要不我们干嘛来呀。可你们这么多货,这就……”
“咱不这个,老哥,我就想问问您,这儿外国人多么?这墙后头不就是外交公寓吗?我今儿等挺长时间啦,好像还没看见过一个老外呢?”
“啊?哎哟!合着你是奔着那些老外来的啊?有是有,黑的白的红头发的金头发的都有,他们下班也老从这儿过,可现在你见不着。好像使馆区吃晚饭比较晚,你等到七点半般的,就能见着了……不过……不过言语不通啊,他们从不看咱们的东西……再了,他们的钱跟咱们的也不一样。你拿手里也没用啊,哪儿花去啊?”
眼瞅着热心肠的“连长”大哥,以一副看白痴的眼神望着自己。
而且如此苦口婆心的详细解释。
宁卫民真的很欢乐啊,差点没笑出声儿来。
得嘞!这根烟没白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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