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瑞雪

  国潮1980正文卷第一百二十五章瑞雪1981年2月4日,除夕终于来临。

  这一天,京城的老百姓们早上一觉醒来,普遍都发现天花板被大雪的反光照亮。

  敢情老天爷应景儿,竟从昨天夜里开始下起了雪,而且越下越大。

  尽管今天还要上班,可毕竟对大多数人而言,这已经是长假前的最后一天了。

  重要的倒是这么一来,年味儿可更足了。

  再配着零碎的鞭炮声儿,喜兴、吉祥一下子充斥在每个人的心里。

  于是哪怕大雪纷飞,天冷路滑。

  出门上班的人们全都是一副好心情,只要街上见到熟人,无不要喜气洋洋地互相道上一句。

  “下雪好,瑞雪兆丰年!”

  这对于宁卫民也是一样。

  他骑车进胡同的时候,见这一条胡同里的街坊,嘴就没闲过。

  左一句“张大妈,您慢着点儿,路滑,小心”。

  又一句“李二哥,上班儿去啊?胡同口那有冰,您留神。”

  唯一不同的只是别人是上班,他是下班,谁让他上的是大夜班儿呢。

  不过要是实打实的说,他这大夜班儿上得可太值了。

  哪怕今儿晚上他还得去单位值班儿,表面上看似乎连除夕都不能在家过了,好像挺惨。

  可实际上却满不是那么回事。

  因为旅馆业是越到年关越轻省。

  一过腊月二十三,重文门旅馆就没几个住店的客人了。

  那么除了便宜坊餐厅还依旧生意红火,餐饮部门没法懈怠,以及后勤部还有不少事儿需要忙和之外。

  对重文门旅馆的其他部门来说,真就跟提前放了假差不多。

  哪儿还有什么工作啊!

  大部分职工上班儿除了开会,写年终总结,那就是喝茶、聊天、嗑瓜子儿了。

  领导见了都不管,职工请假甚至无需假条。

  无论是谁,只要找跟自己关系好的组长、副组长说上一句,就可以安心忙和自己家的事儿去了。

  要有谁的补休没提前歇了,留到了这会儿,那才叫傻蛋呢。

  尤其是对宁卫民和张士慧他们俩而言。

  现在不但一样可以自由自在,在外面给自己谋“福利”,就是上夜班儿也无需轮替去客房休息了。

  天天都可以明目张胆的一起脱岗去睡觉。

  只要交接班儿时,俩人中有一个出面露个脸儿就行。

  嘿,像这样美好又实惠的工作,全天下哪儿找去啊?

  也就是真没法拿到台面上来讨论。

  否则那个“打工皇帝”的名号,日后还真轮不到那姓唐的贴脑门上。

  所以正因为这班儿上得滋润,这天早上八点,睡了一觉又吃过了早点的宁卫民,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儿,是毫无倦怠之意。

  反而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从高天之上飘洒而来,把整个院落的房顶、屋檐、香椿树、小房、煤堆覆盖成一片的雪白,他是诗兴大发啊。

  把车往小厨房外墙上一靠,锁了车,他就包含着感情高声朗诵。

  “燕山雪花大如席,落在我家大院里。天白地白树也白,今儿个我想吃炖鸡……”

  不过他这番感情抒发,可没美上多会儿。

  因为话音刚落,还没两秒钟呢,就从屋里惹出了一番嗔嘚来。

  敢情康术德就屋里躬身拢火呢。

  在屋里听见他这句诗,老爷子手里拿着火筷子,隔着玻璃就教训上了。

  “臭小子,行了吧你,大下雪天儿的,别在院儿里散德行了。”

  “你这也叫诗吗?头一句照搬的是李白,二一句白不呲咧的大白话,三一句剽窃的张打油,就末了一句是你自己的真性情,可终归也没离开吃。你可真有出息。”

  “不是我说你,就你这歪诗啊,跟张宗昌如出一辙的相似,可见你也就是个狗肉将军的水平。”

  要说这话是真挤兑人啊。

  好在宁卫民丁点儿不在意。

  因为这爷儿俩平常这么逗咳嗽都逗惯了,这样的调侃是经常性的。

  宁卫民满不在乎的一撇嘴。

  从车后座拿下来两个铝饭盒,开门进了屋,反倒振振有词呢。

  “老爷子,您这么说未免有失偏颇。说实话,照我看,张宗昌比那些什么‘子曰’坦诚多了。”

  “就说人家的那首《咏雪》吧,什么东西天上飞,东一堆来西一堆。莫非玉皇盖金殿,筛石灰呀筛石灰。这诗作得多么朴实易懂,还挺有画面感的,您能说不形象吗?所以狗肉将军也有点才气,我爱他的诗。”

  “再说了,爱吃又怎么了?这就没出息了?况且这方面您才是真正专家哪。”

  宁卫民嘿嘿一乐,颇为自负的,一串珠子似地讲下去。

  “您不会忘了自己跟我说过什么了吧?”

  “什么正阳楼的涮羊肉,便宜坊的焖炉鸭,同和居的烤馒头,东兴楼的乌鱼蛋,致美斋的烩鸭条。”

  “小地方哪,像灶温的烂肉面,穆家寨的炒疙瘩,金家楼的汤爆肚,都一处的炸三角。”

  “以至于月盛斋的酱羊肉,六必居的酱菜,王致和的臭豆腐,信远斋的酸梅汤,三妙堂的合碗酪,恩德元的包子,沙锅居的白肉,杏花春的花雕……”

  “就这些京城名吃,要不是您告诉的我,我哪儿知道这么全乎啊?就这些个地方,可都是您自己拍着胸脯打保票的。说当年没一个掌柜您不熟,没有一个掌灶的、跑堂的,站柜台的您不知道的。”

  “然而又怎么了呢?您不是照样一肚子的学问,照样给我当师父嘛。我真要没出息啊,别的赖不着,就只能赖您。俗话说,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什么样的徒弟来嘛。是不是这理儿?”

  这话一说,康术德是哭笑不得,干脆拿火筷子一比划,瞪眼了。

  “好小子,你这儿等着我呢?拿我的话堵我的嘴是不是?你这点聪明怎么全用这儿了!”

  可宁卫民还有后手呢。

  他又一乐,赶紧把带进屋的俩饭盒放桌上打开了。

  那完全是炫耀性的勾引。

  “老爷子您别气啊,看看我的孝敬。三两猪肉大葱包子,一大碗天兴居的炒肝,专门给您带回来的……要不,咱先说道说道我该怎么有出息的事儿。这早点就先不吃了?”

  眼瞅着包子冒热乎气儿呢。

  炒肝儿味儿还直往鼻子眼里蹿。

  早上就弄点茉莉花茶涮肠子的康术德哪儿还忍得住啊?

  “放屁!不吃?不吃那叫糟践东西,再等会儿就凉了。”

  老爷子砸了下嘴,大咧咧直接坐八仙桌旁边了。

  可刚露出点满意的神色,跟着就冲宁卫民一拍桌子。

  “我说你有点眼力见儿行吗?傻愣着干嘛啊,不想吃我的火筷子,就给我拿木筷子去……”

  “得嘞,您等着。”

  眼瞅着宁卫民颠儿颠儿跑去打开碗柜。

  康术德凑过去闻了闻包子。

  “嗯,味儿还行……”

  随后就又找补了一句。

  “我说碗里再给我弄点醋啊,否则晚上可没你的炖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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