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说过,心里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跟您说,”莉迪亚有些顶不住池加奈的目光,不过还是很实诚,“我确实觉得您够狠心的,虽说您有集团的事要忙,但他需要母亲的时候,您都不在。”
池加奈感觉更扎心了,不过还是点头默认。
她三哥曾经笑着安慰过她:难过是因为爱,而家人存在的意义,就是让孩子拥有爱的能力。
在池非迟出生的时候,她还自以为是地做了规划:
0—1.5岁,是人建立信任和安全感的阶段。
1.5岁—3岁,是建立规则、确认自我、学会自我控制的阶段。
3岁—5岁出现性别概念,清晰自己的性别角色。
她陪孩子到5岁,如果孩子眼睛没出问题,她就离开。
她以为能淡薄孩子对她的感情,就算恨着她也好,总好过她当年对母亲那种‘爱不对、恨不起’的感受。
曾经她也以为自己成功了。
一开始,那个小不点还会因为她不回去而生气,但在看到她的时候,双眼会一瞬间明亮起来,亮得像紫色的星辰一样。
之后那个小不点慢慢长大,一直到现在,那双眼里再也没有出现过那种光彩。
她的孩子不再微笑,不再跟其他孩子说话,看到有人被欺负,也会一脸冷漠地走开,就像活在他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
她的孩子不会任性、胡闹,甚至不再撒娇,懂事得不像个孩子。
在异国他乡的时候,她只有累得倒头就睡,才不会一夜夜想着有关孩子的点点滴滴,难受得几度想赶回去。
以前她还觉得自己的坚持有用,觉得孩子冷漠没关系,不再依赖她、在意她也没关系,如果心像石头一样冷硬,大概就不会像她当年一样,对自己母亲有那种‘爱不对,恨不起’的感受。
但那些‘她以为’真的只是‘她以为’,这次回来,她才发现孩子的爱不会因此消磨,她给自己的孩子也带来了同样的痛,还有更深的绝望。
她早就该明白的,那孩子从小隐藏情绪就藏得比其他孩子都要好,她却还自私地希望自己孩子能够长大成一个自律、坚强、温柔的人,在孩子感受过温暖后又将他丢下,让自己的孩子思念无人理解,成就无人见证,心事无处倾诉。
她母亲好歹还给了他们陪伴和安慰,她连这些都没有给予自己的孩子。
比起她母亲,她更糟糕,糟糕透了。
这两天,她晚上总是会反复做同一个梦:
最初那个软软的小团子,慢慢变成一个脸上有温柔笑容的小男孩,渐渐的,那张脸上的笑容消失,小男孩冷漠着脸走开,再慢慢变成比她高出不少的大男孩,冷眼看着一切,最后却在她失落时,轻轻抱住她,那个怀抱就像那天一样,无需多言,却让她鼻子发酸又满足……
每次醒来,她只觉得痛入骨髓!
而书上那个实验还有后续,当那些小猴子成年之后回到猴群中,它们冷漠、孤僻、不合群,发情了也不会找伴侣甚至拒绝伴侣,甚至在人工受孕有了孩子后,也会残忍地咬死自己的孩子。
如果那群小猴子里,有一只小猴子经过孤僻乖戾之后,突然变得正常了,又在慢慢融入群体,还是一只从小就聪明又隐忍小猴子,那么,那只小猴子是想通了?还是有了更可怕的变化?
不管是哪种原因,她都觉得难受,不忍心再说孩子一句不是。
而在这血脉下,未来没有明确的结局,她希望她的孩子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即便放纵带来的可能是毁灭,但好过毁灭之后,后悔没有尝试放纵过。
莉迪亚见池加奈不吭声,跟着沉默,目光渐渐变得温柔。
她24岁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又和丈夫离了婚,颓废了一年多缓过来,为了生计,去了菲尔德家帮佣,然后她看到了一个漂亮温柔的天使。
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有着精致的面孔,有着一双温柔的眼睛,有着能打动人心的笑。
她偶尔会想到自己那个刚出世没多久就夭折的孩子,一个人暗自神伤,有一次就被女孩看到了。
女孩小心翼翼地轻声问她:
‘莉迪亚,你在难过吗?那我给你放假吧,明天去玩一整天,累了回来好好睡一觉,感觉就会好一些了,如果你想要我陪你,那我愿意陪你去。’
她没有再婚,没有孩子,守着那个女孩长大、结婚、生子,从‘小姐’叫到‘夫人’,然后又多了一个‘小少爷’可以叫。
那个女孩并不是无忧无虑。
在她去之前,菲尔德家就把佣人都换了一遍,有一些女巫血脉的流言,但没人能说清楚。
她算是知情却不想多谈的人,是那个女孩告诉她的,然后她就明白了,为什么小天使一样的女孩,有时候会一夜夜发呆、失眠,为什么小天使偶尔会变成小恶魔,在暗处偷偷盯着一些高谈阔论的人,眼里充满着冷意……
那是一个沉重压抑的秘密,她不希望那份沉重一直压在她的天使心上,更不希望那份沉重一代代传递下去。
沉默了一会儿,莉迪亚主动出声道,“您今晚想这么多,是因为下午快斗少爷提到的那件事?”
下午聊到那个叫‘灰原哀’的小女孩时,快斗少爷突然提议让夫人做那个孩子的教母,非迟少爷也说那孩子的父母都去世了,表示赞同,不过夫人却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只是说会好好考虑。
池加奈点头。
如果有了另一个孩子,她又该怎么对待那个孩子?
那个小女孩没有父母,要是她做了那个孩子的教母,却又不照顾、关心,岂不是又伤害了那个孩子?
而要是对那个孩子好,她又会觉得对不起自己那个懂事得让她愧疚的儿子,对别的孩子越好,她就会想到自己没有这么对儿子好过,越发觉得亏欠池非迟。
所以她犹豫了。
“非迟少爷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他不会乱做决定,快斗少爷也不是会胡乱干涉别人想法的人,”莉迪亚轻声宽慰,“想必他们都觉得合适,所以才会提起来,而他们也没有勉强您做选择,只是这么一个提议,您不必想太多,可以先接触看看,您说呢?”
池加奈听着莉迪亚的分析,想了想,“我刚才是不是钻牛角尖了?”
“是啊。”莉迪亚点头。
池加奈:“……”
“您就是想太多了,”莉迪亚站起身,笑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您开心一点,非迟少爷才会开心,不是吗?您早点休息,熬夜容易衰老。”
“哎,莉迪亚,”池加奈突然站了身,凑近莉迪亚,双眼带着满满的认真,“你觉得我是不是老了?非迟今晚提醒我,说我已经四十多岁了。”
“没有,我想他是开玩笑的。”莉迪亚一头黑线。
“莉迪亚,”池加奈缓声道,“我希望你对我诚实、直白。”
“好吧……”莉迪亚如实道,“我觉得非迟少爷说的也没错,您确实四十多岁了啊。”
池加奈注视莉迪亚的目光顿时忧伤。
莉迪亚嘴角微微一抽,认真且诚恳道,“不过您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四十多岁的人,这也是实话。”
每次都让她诚实,她诚实说了之后又用这种眼神看她,她太难了。
“是吗……”池加奈转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满意点了点头,“晚安。”
“晚安。”莉迪亚转身出房间,顺手带上房门。
……
翌日。
池非迟起了个大早,带着非赤出门晨练。
回家的时候,莉迪亚刚带着艾玛到厨房,准备早餐。
“非迟少爷,您起得真早,我还不知道您出……”莉迪亚从厨房迎了出去,一眼就看到池非迟手里的非赤浑身泥土、草屑,“出去了……”
“去晨练,”池非迟拎着累成死蛇的非赤进洗手间,“它今天心情不错,在草地上滚了很久,我帮它洗一洗。”
非赤懒洋洋吐蛇信子,它是看主人今天心情转晴,有点激动。
累到不想说话。
莉迪亚回神,“好的,那需要我准备您的早餐吗?夫人大概要睡到九点。”
“有劳。”池非迟站在洗手台前,打开水龙头,突然想到一件事,“不要烤西红柿,不要烤肠,不要蘑菇,不要腌肉,不要英式烤饼,不要焗豆,不要任何豆子。”
莉迪亚感觉到了池非迟对英式早餐浓浓的嫌弃,默默排除了一堆习惯做的食物,“那就法式吐司、煎鸡蛋、土豆泥、牛奶……肉类需要吗?”
“牛肉就行。”
池非迟把非赤洗干净,找了块毛巾帮非赤擦干身上的水。
如果不是还有事要做,他宁愿自己煮个紫薯粥……
等池非迟从洗手间出来,莉迪亚又从厨房探头,“不知道您方不方便告诉我,昨天您赞同夫人做那个女孩的教母,是怎么想的?”
嗯,她得帮夫人了解一下情况,然后沟通协调。
“快斗那个提议很好。”池非迟走到客厅。
觉得是好提议就支持,没毛病。
莉迪亚又问道,“那您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我是说那个女孩,留在日本还是让她跟夫人去英国?或者……”
“事情决定之后,可以沟通,看双方的意愿,现在想那些还太早了,”池非迟坐到沙发上,回头看莉迪亚,“我还没跟小哀说过这件事,她有顾虑,也不一定同意,只是觉得提议不错,就赞同了一下。”
莉迪亚有些语塞,看来夫人真的想太多了,男人的脑回路没那么复杂……
“我母亲是不是又想多了?如果她处理自己的事,也能像处理工作一样利落就好了。”池非迟拿出手机拨电话,低声感慨,“啧……女人。”
莉迪亚:“……”
女人多愁善感点怎么了?
非迟少爷像是在感慨‘女人就是麻烦’一样。
不等莉迪亚追问,池非迟已经在跟大山弥通电话了,“大山先生,早……我在家,麻烦你帮忙准备一个机房,计算机、交换机、服务器、工作站……总之都需要……很急,最好下午3点之前解决,你可以直接去买一个现成的机房……好,我等你消息。”
莉迪亚转身回厨房。
唉,男人!
长大了就一点不像小棉袄了。
她突然觉得夫人能有个女儿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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