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心有不同梦

  “特意邀请……”唐纸心中不禁琢磨这四个极有分量的字。

  “没错。”司员点点头,抱拳轻轻欠身,“还请二位不要忘记,具体时间在上面都有标注,如果需要可以根据邀请函上的电话致电,届时我们镇安司将为两位安排专车。

  还有要务在身,急需办理,告辞。”

  说完,他便拱手离开,消失在了这和他一身严肃干练的司服不符的破烂楼道。

  “邀请我们去看这个比赛?这次年轻一代的比拼,我大概看了下,汉唐皇学院是势在必得了。”下棋的氛围已经被破坏了,各路棋都下得奇烂无比的大叔放弃了才下了一半但是基本上已经输掉的棋局,喝了口茶水说道。

  唐糖连下了太多把棋,也赢了太多把棋,对于胜利已经索然无味了,于是和小灰在屋子里追逐打闹起来。大叔要是知道自己牛哄哄了大半辈子今天居然在棋盘上被一个小姑娘个无形鄙视了一番,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唐纸关上房门,坐到了大叔的边上,迎着少年的目光,大叔慵懒地接着说道:“前面顺手关注了下新闻,今年汉唐皇学员这些个一年级的新生三大代表,其中两个乃是今年凝神考核中,全王朝分数最高的两个人,本来一个该去玄圣宗,一个该去龙水神宗,但全都被汉唐皇学院和太子殿下凭借着皇室背景给截了下来。

  汉唐皇学院成立才几年,比起三神十武最差的就是底蕴,但是奈何他们直属皇室,在新一代的资源抢夺上有着天然优势,跟流氓一样相当的不讲道理,优渥的条件和毕业待遇,根本没有几个小孩经得住这种许诺,今年这一点发挥得尤为明显,所以目前来看他们的强大的地方也在于最年轻一代更为佼佼。”

  “所以基本上是稳赢?”

  大叔讽刺地笑道:“太子的成人礼,又是东道主,你觉得他会允许自己输么?正是他要的就是稳赢,所以才会让各大宗门都派年轻弟子新生弟子来参赛啊。我估计其余宗门明白太子殿下的意思,也不会在这个日子故意让太子下不来台,调派过来的新生估计不会是什么门派里新生中的厉害角色。

  而在今年的新生里,这三位,再过些年,都会是青云榜上榜上有名的人物,王朝里每一年都有年轻人诞生,但试问能登上榜单的,又有几个?”

  “那为什么要邀请我们?”这是唐纸所不能理解的地方,“前面刚刚有了个很不愉快的调查,现在又来请我们去参加这么重要的典礼?让我们去看他们汉唐皇学院吊打其他宗门?”

  大叔想了想道:“钟炎说你要真是个天才,他会保你进汉唐皇学院,这话不知道是真话还是假话,但是现在来看,貌似他真的靠着这句话在借题发挥。”

  唐纸不解道:“那大叔,我们是该去还是不该去?”

  “人家都邀请过来了还不去?你得多拽?这可是驱魔护法、镇安司副司首亲笔邀请函,为什么不去?”大叔挖完鼻孔,漫不经心地说道,“打开瞧瞧。”

  唐纸将两封信都拆开,里面分别有两张邀请函,还有一块浅灰色的方形镇安司木牌,作为纪念物,邀请函上的内容言简意赅,几句礼语外带典礼的时间地点,看来这位钟大人也没有给他们开小灶单独写邀请函的意思,而是统一印刷的成品。

  “大叔,我总觉得心里没什么底,他的目的真的这么简单么?”

  “是不是这么简单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觉得这是个机会。”大叔倦惫地躺在了沙发上,打着哈欠说道,“现在他还是怀疑你,但是他要是发现自己对你展开二次调查,你的身份依然毫无问题的时候,就是你洗脱嫌疑最好的时候,这就是所谓的,塞翁死马,焉知非福。”

  “失马……”

  “你是语文课代表吗?”

  “不是。”

  “那就闭嘴。”

  唐纸把邀请函放到桌面上,封面上的那两条游龙随着函书的合拢又开始从静止变为了游动,趣味盎然,唐纸现在的水准,想要施展出来这样的神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那我需要做好什么准备?”

  大叔瞥了他一眼,说道:“你还用得着准备什么?我把该做的都做好了。这是个讲证据的世界,因为没有证据,柳国师和王尊所发生空难的事情都没办法直接追责魔族,那和尚救了你王朝也没办法问罪天竺佛国,他再怀疑你有什么用?你有再多解释不清的地方又有什么用?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证据,给你定罪的证据,更何况,他怀疑你的程度其实并不多,你估摸着只是一群嫌疑人里的一个。”

  唐纸若有所思,道:“大叔,前面天帝都亲自出手了,便是想要给王朝带来和平,这样来看,王朝内里是不是真的已经碰到了重大麻烦?”

  “三个重大麻烦,其中两个就有你,所以给你彻底洗脱掉嫌疑才是当务之急,尤其是你身上还有灵死病这种能够引起强大并且懂行的修行者注意的疾病,现在他们怀疑你程度还不多,可要是嫌疑的帽子一旦扣紧,即便你不是他们要找的人,你也会变成他们要找的人。”

  唐纸有些担忧地靠在了沙发上,刚才还满是朝气的双眼此刻尽是迷茫,苏妲己的话又再次在他的耳边浮现。

  这些月来最重大的三件事情里两件都和自己有关,钟炎调查蟒车案件,查到的对象又恰好是自己这个杀了林剑云的凶手……这些信息在冥冥之中,似乎都指向了一个结论,那便是苏妲己所说,自己乃是……

  唐纸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他并不觉得事实就是如此,可为什么现实却在一点点把真相推到这个答案面前。

  “大叔,您知道他们重查蟒车案件的原因是什么吗?那魂胎和我毫无干系,要是要找到那魂胎从何而来,目的又是什么,从我们这些乘客的身上来调查不太有可能得到结果,而且要是真的只是调查魂胎,也犯不着如此大费周章吧?”

  面对唐纸的提问,大叔陷入了沉默。

  事实上,这也是他这些天在思考的问题。

  王朝机构有一定的神秘性,不透明性,许多案件的调查原因,政治会议的会议内容,都不为人知,而正是这样信息上的不对称,才让王朝皇室得以高高在上,保持着足够的光明雄伟,然而这对于某些想要窥探到世界真实法则的人来说,便是莫大的阻碍。

  “我会去查一查。”大叔点头,“不过类似的问题你不要想太多,你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把自己的问题解决,比什么都重要,这是我给你的劝告。至于这场邀请,我们还是得参加的,钟护法的邀请,我们怎么可以拒绝?”

  大叔并不知道,唐纸所提的问题,都和自己有着密切的关系。大叔说得也有道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本就是无中生有,自己想这么多,只是徒增烦恼而已,什么嫌疑人,什么魔帝之子,都与自己无关。

  ……

  ……

  在唐纸家吃了晚饭,十点半又把他家里的剩下的两个鸡蛋敲了做了个蛋炒饭当宵夜吃完,大叔这才心满意足地摸着圆滚滚的肚皮离开,回到自己的屋子去,然而才回到房间,那很多年都没有环绕他的孤独感,就和黑夜一样将他团团包裹,往日怡然自得的黑暗,现在却让人觉得窒息。

  躺在床榻上的大叔还是没有选择开灯,默默地点了根烟,黑夜中明亮且滚烫的火星从烟尖滚落到渐渐降温而渐渐加厚的被褥上,却是不知为何,在夏夜能够引发一场火灾的星火,却无法将被褥点燃。

  大叔又咳嗽了起来,他捂住自己的嘴巴,缩到了被窝之中,被窝隔绝的下的咳嗽声格外沉闷,好像是封死的棺材。

  大叔走了,唐纸则还在厨房里忙前忙后,帮忙收拾着桌面,把大叔吃宵夜的碗洗干净,唐糖玩儿了一天已经在被窝里呼呼大睡。

  做完清洁,已经快要十一点,外面还在飘着雨,不过已经不再滂沱,而是细同牛毛,广场上跳舞的阿姨们今天难得地休息一天,早就各回各家各找自己捣蛋娃。

  唐纸看到姬大妈面馆的灯光已经亮了起来,照亮外面划过的丝丝细雨,阿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抢购完商品回来了,虽然没有招呼,也没有对话,可是这样在黑夜中静静散发出来的与黑夜之间形成鲜明层次的灯光,伴随着灯中人往日给自己的关爱和笑脸,在这黑夜当中化为莫大的安慰,洒入了少年的心田。

  痛苦和忧虑常常来得无声无息,幸福,很多时候也只是这样的一点一滴。

  唐纸微笑着收回了漫射的目光,朝上拨开护腕,只见黑色的玫瑰花还是那一日所生长出来的两朵花瓣,纤细的黑色纹路如同驶向冥界的黑纹石轨道,而现在的自己就坐在这样一条通向生命尽头的蟒车上。

  少年抿紧嘴唇,又陷入到了迷茫里,以前的他身怀重病,心里的盼头便是来到皇都便能找到治疗的办法,觉得修行可能是治疗自己的绝佳尝试,现在证明修行拯救不了其他修行者,暂时也拯救不了自己,至于看大夫……如今就连进皇都都难,还如何看大夫?

  唐纸忽然想到十月三号能够进入皇都去参加典礼,那么顺便自己就可以带着唐糖去看病了,他从怀里摸出来那张在自己这里放得快要蒙灰的名片。这些月在阿姨那里蹭吃蹭喝,阿姨还给自己发了工资,已经存了差不多一万块钱,应该勉强够带妹妹去一趟这样的医院。

  王朝的各大医院对于灵死病还有唐糖的状况都找不到解决的方案,这张名片上这位大夫,不知道是不是能承载起他们的希望。

  回头才看到桌面上的茶杯还没有收拾,走上前才发现上面还留了一张纸条,苍劲有力的大字显然只能出自大叔之笔:

  少去想那些不该属于你的烦恼,踏踏实实,过好每一天。

  唐纸眼角上挑,温暖地微笑起来。

  从小到大他的烦恼都太多太多,但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身边的好运,比如灵生水的获得,比如与大叔相逢,与姬大妈相逢。

  言命人说自己的命很不好,但是总得来说,自己这条或是走向黑暗的道路两畔,都是花团锦簇。

  “谢谢您了,大叔。”把纸条折好夹到了书架中,少年也心满意足地回到了房间里,给唐糖压好了被子,躺在床榻上望着透过窗户倾洒在天花板上如霜的月光,默默念叨着:踏踏实实过好每一天。

  而后,很快滑入了梦乡。

  ……

  在水井湾正门前,隔着一条泥泞马路的山野也被今天白天的狂风暴雨所蹂躏得一片狼狈,草木皆死气沉沉地垂颓着身,哗啦啦的水流在山野的道道低坡中纵横,裹挟着一些可怜的昆虫滑向低洼。

  毛毛细雨在给这片被暴雨欺负后的土地些许温存,而在水井湾前方两百米处的那片山林当中,树叶上的积水因为颤动而簌簌下落,在灌木掩映之中,这无星无月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中,竖立着一具枯骨,枯骨森白的五指还抓着一柄同样森白色的古刀。

  枯骨没有血肉,自然也做不出表情,然而她那抓住了树皮的五指却缓缓地抠掉了一片长宽一分米的树皮,一对牙床愤怒地摩擦,发出刺耳的噪声,这无不说明了她此刻的愤怒。

  并非活人,但也不算是死人的她,内心中的愤怒需要宣泄也需要表达,所以握着这柄有着数条细微裂缝的骨刀愤怒地劈砍起来,身躯只剩下这样一具骨头十多年,没有肌肉也没有脏器的她早已经熟练了这种发声的方式,愤怒地咆哮在这片唯有积水流动以及雨打飞音的宁静山林中作响:

  “你拖延着不去复仇,原来就是为了这样一个臭小子?!姓舒的,我为你落得这样的下场,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鸟群惊恐中振翅而起飞向了远端,在水井湾中的诸多强者感到自己的存在之前,便迅速地遁离了此地,然而愤怒的脚步仍然将潮湿的地面轰出一个又一个脚掌状的深坑。

  手中的骨刀,更是在手中咔擦作响。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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