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莲知道胡丽是怎么想的,她跟林跃吃住在娘家不说,现在又耽误了农忙,母子俩人穷困潦倒少有进项,搞不好还要分老人的田宅,面对这样的拖油瓶,没几个人能做到给他们好脸色。
就像刚才她去求陈金水,对方不也是不愿意为了她的事耽误去县里学习吗?所以没有男人又带个男孩儿,在乡下会活得很艰难。
“嫂子,不会的。”
胡丽说道:“不会的?你说不会他就会听吗?”
陈玉莲推推林跃的后背:“快告诉舅妈,以后会听话,做个乖孩子,绝对不乱跑了。”
要说在老太太和陈玉莲面前,林跃自然能够压住情绪,因为他知道,无论他们怎么生气,本质上都是疼爱孩子,胡丽就不一样了,虽然她是他的舅妈,可是俩人并无血缘关系,相反还有利害冲突。如果不是中间夹着一个陈金柱,以胡丽的性格,早就爆发了。
“我为什么要向她保证做个乖孩子?”
这个问题问得几人一愣。
“你这孩子,怎么跟你舅妈说话呢?”
“我没记得她有疼爱过我,相反受了她不少白眼,只是因为她是舅舅的媳妇儿,所以才有舅妈这个称呼,见面喊舅妈,偶尔帮她干一点家务活,基本的尊敬长辈的礼数我做到了,向她保证做个乖孩子什么的,她还不够资格。”
林跃认为自己很讲道理,话说得公平公正,可是胡丽不这样想啊,指着他的鼻子说道:“陈玉莲,这就是伱教出来的好儿子?这么没有教养,果然是林语堂的种。”
“林跃,你……”
林跃打断陈玉莲的话:“妈,犯不着跟这种村妇一般见识,我有没有教养,不是她能定义的。”
胡丽气得火冒三丈,这小子看似平心静气地讲道理,可是听起来异常刺耳:“陈金柱,看看你这外甥,还有一点小辈的样子吗?”
“没文化真可怕,尊敬和愚忠是两码事,舅舅帮我们,我自然会报答他,他百年的那一天还会披麻戴孝送他一程,但是这不代表你们说怎样就怎样,不代表面对你们要做到打不还手骂不还嘴,更不代表你们能随意摆布我的人生。”
陈金柱很想帮妻子说话,可是想来想去也找不出可以反驳外甥的道理,而且这些话……是一个14岁的孩子能说出来的吗?
“你……”胡丽在陈家向来强势,这不仅仅是因为陈金柱窝囊,还因为她的娘家就在隔壁村,而且比陈家有钱,兄弟多,帮手多,现在这个家地位最低,更背负负心汉之子身份的林跃敢用这种态度跟她讲话,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她像个泼妇一样说道:“老陈家没你这样的外甥。”
“这你说了可不算,不过……”林跃看看陈金柱,又看看胡丽:“如果就你们一家四口跟我断绝亲戚关系,我没意见,我可不想当扶贫办主任。”
扶贫办主任是个什么东西,几人不知,不过傻瓜也听得出来这不是一个好词。
“林跃,你别说了!”陈玉莲把他拽回身后,十分后悔让他出来跟胡丽道歉,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前两天还闷到让她担心的儿子,今天连陈家最强势的女人也敢正面顶撞了。
“哥,嫂子,你们别往心里去,回家以后我一定好好教育他。”
前天她是和陈金柱有过争吵,但那是因为陈金柱让林跃去跟陈江河学做生意,她不同意这么做。今天的事不一样,站在她的角度,认为确实是自己母子连累了他们,说起话来软塌塌得很正常。
“妈?爸?”
便在这时,前方传来两道喊声。
是陈洪和陈平两兄弟回来了。
布头儿之争的性质可以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陈江河跟骆玉珠相见,那自然是不用再争了,东西运回陈家村后,陈大光就让他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陈平,陈洪,你们两个来的正好。”
胡丽一看两个儿子来到,底气顿时足了不少,在农村就是这样,有些家庭为什么生了一个女儿又一个女儿,却还是继续往下生,非要抱个男孩儿,不仅仅是传宗接代的观念,更因为你没儿子,其他人就会欺负你,兄弟姐妹和子侄多,那就人多势众,说话都硬气。
“记住,以后千万别学这个没出息的,小小年纪不学好,上山打猎,害得一家人鸡飞狗跳。”
她是个长辈,当然不好意思跟一个14岁的孩子一般见识,在陈玉莲服软的情况下大吵大闹,传出去那是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刻薄的,可是让她就这么算了,又咽不下这口恶气,思来想去,只能阴阳怪气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打猎没出息?你儿子有出息?问问你这两个儿子今天干什么去了?”别人对他阴阳怪气,以林跃的脾气,怎么可能服软,当然要冷嘲热讽回去。
“告诉他,你们跟鸡毛干什么去了?”
在胡丽看来,一个14岁少年进山打猎,没被野兽吃了,没掉下悬崖摔死,已经很幸运了,他能打到猎物?怎么可能!而他们的儿子可是跟着陈江河去挣钱了,人家这次回来穿的是回力鞋,戴的是上海表,还给陈金水搬回来一台电视机,这些加起来都小一千块了,想想陈江河得多有钱呐,儿子跟他混能差了?
陈金柱这家人跟别人不一样,情况反过来了,二儿子实在,大儿子心眼儿多。
“我们……鸡毛哥带着我们去抢布头儿了。”说话的是二儿子。
“什么?抢布头儿?”不只胡丽表情难堪,陈金柱的脸色也不好看,又是拖拉机又是全村的希望……弄点儿布头还用抢的。
林跃说道:“要不是那袜子王骆玉珠跟陈江河是旧相识,别说布头儿,搞不好他们都得进派出所蹲号子。”
陈平下意识点了点头,因为这不是危言耸听,他们确实干了一架,陈洪脸上的抓痕还没消呢。
胡丽恼羞成怒:“那也比你强。”
陈平刚要告诉她争布头儿时看到的一幕,陈洪在后面拉了他一把,意思是让他不要多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照做了。
陈玉莲一看事情越闹越僵,赶紧拽着儿子往院子里走:“你这孩子,少说两句不行吗?”
陈金柱回头看了一眼胡同口,发现有几个妇女朝这边张望,担心被人传闲话,伸手去拉胡丽。
“别碰我,我会走。”
瞧这架势,她把陈金柱也恨上了。
这下陈平知道陈洪为什么不让他说看到林跃的事情了,枪打出头鸟儿啊,当老子的都被训成狗,何况是他们。
“走,赶紧进屋。”
陈金柱又看了胡同口一眼,催促两个儿子快走,免得引来更多长舌妇。
然而当他走进院子,定睛一瞧,发现胡丽没有回自己房间,而是呆呆地看着屋檐下的东西。
一根扁担,旁边五只野鸡,两只狐狸。
这是……林跃带回来的猎物?
他看向自己的妹妹,发现她也是一副丢了魂儿的样子,像是还没从震撼中恢复。
一个14岁的少年,跑山里逛了一圈儿,打回来五只野鸡,两只狐狸,这事儿说出去没人会相信。
不说五只野鸡的价值,那两只狐狸把皮一剥,以今年皮毛价格暴涨的行情,少说也得十七八块,顶陈金水小半个月工资呢。
林跃没有搭理那几个人,把提包拉链一拉,从里面取出三双尼龙袜塞到陈玉莲怀里。
“妈,这是我路过西门老街买的袜子,你试试,看合不合脚?”
说完又从里面拿出一条大前门,将提包丢到陈金柱脚下。
“舅舅,里面有我在山上采的山货,你把它们分好类,该晒的晒,该洗的洗,尽快处理一下。”
说完这句话,他拿着那条大前门进了东屋。
“外婆,我给你带回来一条烟,大前门牌的,比你用烟丝卷的好抽……”
几个人听着屋里传来的对话,神情各异。
胡丽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朝把手伸进提包的陈金柱吼道:“他让你分类你就分类?贱啊你?你可是他舅舅,你要敢动,今晚就别进我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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