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给皇帝出的这招,可谓绝妙。
因为在水利工程几乎为零的华北地区,这样长时间的冬春连旱会导致大面积饥荒。如果救灾不及,还会引起京畿动荡,最终演变为严重的政治事件。
事实上,礼部早已按旧制,行大雩之祭。二月庚午,大雩。三月丁丑,复大雩。四月丙午,又大雩,仍然不雨。
现在万历皇帝决定亲自到天坛向上天祈雨,这下百官再也没法在家躺平了,不然就是在道义上有亏了。身为圣人门徒怎么能不顾百姓疾苦呢?他们应该表现的比皇帝更积极才行。
加之礼部那边会同科道磨勘四位张公子的考卷完毕,自然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吏部那边也一样,会同科道考察结果合格,四位张公子的能力和德行并无任何问题。
于是自赵守正以降,诸位大学士、各位尚书侍郎都御史纷纷上本表示,感谢皇上的慰留,我们这就复出视事,为皇上的祈雨大典做好准备。
回衙之后,阁部大臣们又率各自部门上本请罪,纷纷表示说京畿大旱,罪在臣工,不在皇上。京城百官一律在祈雨期间斋戒,以分君父之忧。
一转眼,君臣间行将破裂的关系大为缓解,大明朝廷仿佛一夜间恢复了正常……
祈雨前一天,太常寺禀报一切仪式准备妥当。在武英殿斋戒七日的万历皇帝着青服,到奉先殿预告祖先。
太常寺官员进上祝版,皇帝亲笔将自己的名字‘臣朱翊钧’填上,由太常卿预先放至南郊神库奉安。
次日便是祈雨大祭之日。天不亮,北京城就忙碌开了。顺天府净街,礼部每隔一里设一处祭坛,大队的禁军开出军营,在皇极门通往天坛的道旁列队警戒。
不过因为要体现天子爱民,所以宫中特意颁旨,此番不必‘除道’。
净街除道是天子出巡时的安保措施,所谓‘净街’除了字面意思,把街面打扫干净外,还有将地痞流氓,还有可能当街告御状的刁民,提前全都控制住。
‘除道’则是命沿途全部店铺关门、行人不许上街。此番只净街不除道,实乃皇恩浩荡,为了让百姓有幸一睹天颜。
黎明时分,一切准备妥当。万历驾临皇极门。
宫门缓缓敞开,大汉将军和随扈的太监排成长长方队,引导皇帝步行来到大明门。
在京文武官员几乎一个不落,早已在大明门外整队完毕的。
只见大明门外天街上,左边是两千名文官,右边是两千名武官,都列成单行两相对称,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而且皇帝、太监和文武官员,全都穿着一样的黑缘蓝布袍,腰间的金银玉带也统统代之以牛角带了。
至于卤簿和乐队也统统取消,只余两面龙旗两柄团扇为前导,可谓朴素至极,尽显祈雨赤诚。
更让京城百姓震惊的是,队伍浩浩荡荡出发后,他们发现万历居然是步行的!
所有文武军民都看到了,他们的皇帝陛下,那个圆脸小胖子,正以无比虔诚的神情,庄严的向着天坛一步步走去。
这场面令百姓无不深受感动,纷纷跪地山呼万岁,好多人还呜呜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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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提前两天,厂卫会同顺天府、大兴二县已经将棋盘街、正阳门大街上的临街店铺,统统都控制住了。
临街观礼跪哭的百姓也都是锦衣卫、三大营的官兵,及其家属扮演。这样就保证皇帝的绝对安全了。
然而并不能……
天街西侧隔了一条街,就是大栅栏的廊房头条、廊房二条……在这个京城一等一繁华之地,四五层高的酒楼比比皆是。
其中一间五层酒楼的顶楼,趴着几个特科的工作人员……简称特工,正用望远镜隔街眺望正阳门大街上浩浩荡荡的队伍,想要找出万历皇帝。
今天君臣太监都穿一样衣服,还真他妈难找。
幸好太阳出来后,宦官殷勤的给皇帝打了柄罗伞,才帮助他们锁定了万历皇帝。
看着终于出现在镜头里的圆脸小胡子,其中一人不禁低声道:“原来皇帝长得这么普通,毫无特点可言,怪不得总是画不准。”
话虽如此,他却死死盯着万历的脸,同时迅速用铅笔在纸上素描。和他一起在画的还有另外两名特科的画像师。
特科手里有好几个版本的万历皇帝画像,但竟然一幅画像一个样,请见过皇帝的官员辨认也莫衷一是。
所以他们今天特意赶来看看,皇帝到底长什么样。
另外还有一个狙击小组,负责评估皇帝身边的安保。虽然这方面的情报汗牛充栋,但都比不了亲眼看看来得靠谱。
“怎么样?”领队的组长小声问道。
“安保形同虚设。”狙击手手中充作望远镜的,是一个配备在狙击步枪上的瞄准具。
通常一千支万历式步枪中,会出现一支达到千米精度的顶级步枪。这种枪被称为狙击步枪,由专门的顶级射手拥有。
“现在是两百二十米的距离,无风,保证一枪击杀!”狙击手的瞄准具,牢牢套着万历那张圆脸。
“这个距离闭着眼都能打中他。”副射手淡淡道:“可惜……”
可惜,瞄准具下没有枪……
“可惜个屁!皇帝是去给老百姓求雨的,这时候吃颗子弹?天下人都不答应。”组长哼一声,低声吩咐道:“别大意,好好观察皇帝的安保,这可是第一手的资料!说不定那天就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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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间,万历皇帝还不知道自己险些品尝了肯尼帝的快乐。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这会儿旭日初升,京城百姓人山人海的在仰望他,四千名文武官员在跟随着他,让他终于清晰的感到,自己就是天下的主宰。
万历紧绷着,竭力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只觉全身充满力量,竟然一口气走到了距离紫禁城十里外的天坛。
皇帝毕竟年轻,又打了鸡血。文官们却大都体弱,还有上了年纪的,太阳出来后,天又渐渐热了,一个个气喘吁吁跟在后头,队伍越拉越长。皇帝都到了天坛昭亨门前了,后头的队伍还在珠市口呢。
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早已在左棂星门外设立帐篷,恭请皇帝入内休息。
待到随行的文官全都就位,礼部尚书沈鲤奏请皇帝进入天坛。
祈雨仪式在他爷爷当年建造圜丘举行。为三层蓝色琉璃圆坛,又称祭天坛。
万历便由典赞官引导,在这同心圆的最下一层石阶上跪下,上三次香,向上天叩头四次。
文武百官列队站立在寰丘南墙之外,当皇帝跪拜时,赞礼官在昭亨门传赞,百官便也在赵守正的带领下,依样跪拜如仪。
之后典仪官唱奠帛,行初献礼,皇帝至神御前,献帛,献爵,读祝,皇帝跪,百官传赞后跪,读祝后俯伏、平身……
总之冗长而庄重的仪式结束后,已经快中午了。
行礼完毕,导引官引皇帝至帐篷休息,万历召集赵守正等阁部大臣前来开会。
这也是大学士和部堂们自元旦以来头一次目睹天颜,不少人都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君臣以这种方式重新见面,果然一点不尴尬。
在天坛当然不能唠嗑,万历便按照彩排,命司礼太监张宏向众大臣宣读上谕曰:
“天时亢旱,虽由朕不德,亦因天下有司贪赃坏法,剥害小民,不肯爱养百姓,以致上干天和,今后还著该部慎加选用……”云云。
赵守正则代表百官领谕对曰:“皇上为民祈祷,不惮劬劳。一念精神,天心必然感格。此皆臣等奉职无状所致,其天下有司官,诚不能仰体皇上德意。臣等即与该部商量申饬。”
万历便道:“与前日诸般上谕一并行文,与天下知之。”
又命户部蠲免旱灾严重地区钱粮一年,赵守正便带头山呼皇上仁慈,必感上苍降下甘霖!
至此,今日的仪式便全部结束,群臣拜送皇上。
万历对赵守正道:“元辅送朕。”
赵守正受宠若惊,忙应声起身,跟在万历身侧,陪皇帝向帐外走去。
“这阵子元辅受委屈了。”万历目视前方,轻声说道。
“皇上言重了。”赵守正满脸惭愧,欠身道:“臣调燮无状,方致朝纲混乱,应以旱灾,竟连累陛下如此,实在罪该万死,该当引咎……”
“哎,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万历打断他的话头,转头微笑看着赵守正道:“赵先生,你很好,朕离不开你。元辅非你莫属,别无他选,七十岁前休要再提致仕。”
“这,臣无德无能,不敢久居宰辅之位。唯有鞠躬尽瘁,以报陛下!”赵守正心头热热乎乎,眼泪差点都要下来,他感觉老朱家又有延续下去的希望了……
“有先生这样的宰辅,是上苍保佑,朕心里清楚,难以言喻,唯有天地可鉴。”万历笑着点点头,对赵守正笑道:“日后先生慢慢就知道了。”
赵守正再次谢恩,然后请皇帝上御辇回宫。
万历却摆摆手,不顾劝阻,执意要与群臣一其,再步行返回。
部堂大臣们感动的眼泪都下来了。好家伙,这下他们也得步行回去而来……
现在可是中午头,太阳好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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