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悬于顶,如炭盆烤火。
张小卒顶着高温烘烤,背着齐蓉儿翻过又一座山头,已是累得气喘如牛,汗如雨下。
“日头正毒,寻个阴凉处歇一歇吧?”趴在张小卒背上的齐蓉儿出声提议道。
“嗯。”张小卒点头应道,他是又累又热、又渴又饿,实在跑不动了。
寻了处大树下的阴凉地,张小卒把齐蓉儿放下,自己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粗气。刚才跑的时候尽管热,可好歹还能感觉到一丝丝风,而此刻甫一停下,丝风没有,就感觉体内的五脏六腑如着火了一般,热气顶着皮儿往外窜,汗水更如泉涌一般,瞬间就把他浑身湿了个通透。
嗤啦!嗤啦!
张小卒实在是热急了,虽美人当前,却也顾不得形象,左手抓右膀,右手抓左膀,嗤啦两声,把两只袍袖给齐根扯了下来。又把脚上的靴子蹬掉,让两只被汗水泡的白发的脚丫子露出来透气,这才感觉好受一些。
齐蓉儿噗嗤一乐,捂着鼻子往旁边挪了挪,倒不是有意嫌弃,而是张小卒脚上的味儿实在太呛。
她拿出水囊,又从囊袋里翻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黄豆大小的绿色药丸,再将绿色药丸放进水囊里,顿时一股清凉气息透出水囊传到齐蓉儿的手掌。
齐蓉儿喝了几口,解了口中干渴,便把水囊扔给张小卒,道:“快喝些水,别中暑了。”
张小卒的手甫一碰到水囊,塌拉着的眼皮顿时睁圆了,一把抓起水囊,拔开囊塞,仰起头咕噜咕噜一通猛灌。
水沁凉香甜,瞬间充满他的口腔,然后顺着食道一路流淌进腹中,只感觉丝丝清凉在腹腔中散开,沁入肺腑,火热的身体顿时被浇灭一半,好不舒服。
“哈哈,爽!”张小卒一口气把五斤的水囊喝了个底掉,感觉连呼出的气都是清凉的,舒服地不能自已。
“怎么做到的?”张小卒拿着水囊向齐蓉儿好奇问道。
齐蓉儿抿嘴一笑,冲张小卒晃了晃手里的小瓷瓶,道:“消暑丸,溶到水里可以让水变得沁凉甘甜,是夏日出行的必备良药。送你了。”
说罢,齐蓉儿便把小瓷瓶扔给张小卒。
张小卒慌忙伸手接住,生怕掉地上摔碎了,嘴上道:“你已经送我很多东西了,这怎么好意思?”
昨天傍晚齐蓉儿从昏迷中醒来,得知张小卒把戴冠老者和赤面老者安葬后,她对张小卒很是感激。她心思玲珑,瞧见张小卒对戴冠老者的三尺宝剑爱不释手,知道张小卒喜欢此剑,便做顺水人情,把宝剑送给了张小卒。又从戴冠老者和赤面老者的囊袋里翻出一些张小卒能用到的丹药,一并送给张小卒,说是当作报答张小卒的收尸安葬之恩。
张小卒推却不掉,只好全部收下。对齐蓉儿,他第一次生出感激之情。因为他知道这些丹药非常珍贵,他决定回去后就去县城把这些丹药兑换成银两,再把银两换成粮食,以助柳家村度过旱灾。
对齐蓉儿来说,她只是送出一些丹药,可对张小卒来说,她给予的是救柳家村二百多口人性命的饱腹口粮,张小卒如何能不感激。
“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不必在意。”齐蓉儿不在意地笑道,想了想又道:“你能不计前嫌,我甚是感激,待出了黑森林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说句实话,除去亲人,你是我长这么大遇到的第一个真心关心我的人。你是个好人。”
张小卒摇头苦笑,道:“我杀过人的,所以谈不上好人。对你,我只不过是顺意而为,不让良心难安罢了。”
“是不是好人和杀没杀过人有什么关系?”齐蓉儿非但一点也不惊讶张小卒杀过人,并且非常不赞同张小卒的观点,道:“照你这么说,英雄们都不配称英雄,因为他们都杀过人,有一些甚至称之为屠夫都不为过。”
“我一介凡夫,怎敢和英雄相比?”张小卒道。
“如何比不得?英雄在成为英雄之前不都是一介凡夫吗?”齐蓉儿反驳道。
“说不过你。”张小卒无奈道。
“咯咯——”齐蓉儿突然开心地笑起来。
“笑什么?”张小卒问。
“我在想——”齐蓉儿应道,“指不定哪一天你也成了英雄,那人们都得喊你英雄张大毛,你的名字好像和‘英雄’二字不太搭啊。呵呵,开个玩笑,不要往心里去。话说,看你样貌,应该和我差不多年纪,你师父应该给你取表字了吧?你的表字是什么?”
“师父说名字有一个就够了,要那么多作甚。”张小卒胡说道。可见在他心里还是对齐蓉儿抱有防备之心。
“也是。”齐蓉儿点点头,“若有大本领,即使没有名字也能名扬千里,若一事无成,即便再好的名字也不会有人多看你一眼。你师父定是一位拥有大智慧的高人,等出去后我一定会找时间登门拜访他老人家。”
“家师已经驾鹤西去。”张小卒道。
“啊,那太遗憾了。”齐蓉儿失望道。
张小卒持三尺短剑站起身,又把喝干的水囊系在腰间,冲齐蓉儿说道:“你先在这里休息,我去找些吃的和水,小心点野兽。”
“嗯。你也小心。”齐蓉儿应道,然后目送张小卒离去,待张小卒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内,她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伸腰蹬腿,还原地跳了几下来,畅快地活动了一番筋骨。
若是张小卒看到这一幕,定要气结,因为齐蓉儿骗他说浑身酸软无力不能行走,所以他才会背着她赶路的。
显然,齐蓉儿在撒谎。
不过她之所以撒谎骗张小卒,并不是心存阴谋想对张小卒怎样,而是因为舍不得被背着的那种安全而又温暖的感觉,想让张小卒多背她一会儿。长这么大,她是第一次被人背在背上,而这一幕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境中,只不过背她的人是她父亲。这是她梦中的奢求,可惜从未在现实中实现过,只因她是庶女。至今她也清楚地记得,五岁那年,她在花园里见到父亲背着长房的弟弟,她羡慕得不得了,跑过去让父亲背背她,结果被父亲一脚踢飞,摔在坚硬的青石板上,当场就昏了过去。
以前她对父亲还抱有一丝幻想,可现在就只剩下畏惧和憎恨。
也可以说,齐蓉儿是在借张小卒的后背,实现她长久以来梦中的幻想。
很快张小卒就折返回来,没有打到猎物,但寻到一些浆果,清香甘甜,口感极佳,勉强可以果腹。
齐蓉儿依然装体弱,张小卒不疑有他。
“我看你好像很着急出去。”齐蓉儿边吃浆果边说道。
“我进山好些天了,也不知家中老娘安好否?怕是已经断粮了。”张小卒担忧道。他在担心柳家村留守的人是否安好,更担心狩猎队是否安好。
“等出去后,你不如带着你娘亲来白云城吧,我给你找份正经差事做,可以养活你们娘俩度过旱灾。”齐蓉儿道,“其实我原本是想邀请你做我扈从的,可明年的孤岛求生实在太危险,就不拉你一起冒险了。”
“扈从?”听到这两个字张小卒有些诧异,脱口问道:“为什么你们都在找扈从?是因为你说的那什么,孤岛求生吗?”
“你们?”齐蓉儿一下就抓住了重点,投给张小卒一个询问的目光。
“秦二小姐也找过我,但因我战门先天闭塞,便又放弃了。”张小卒没在这件事上瞒齐蓉儿。
“你不是挺稀罕她的么,怎么不告诉她你是装的?”齐蓉儿嘟着嘴,语气有点酸。
“我确实是战门先天闭塞。”张小卒道。
“那你——”
“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胡猜的。”张小卒打断齐蓉儿的话。
齐蓉儿仔细回想,果然发现张小卒从头到尾也没明确表态过,是她自己臆测张小卒施展特殊功法制造了战门闭塞的假象。
“切!看来你也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老实嘛,耍起心眼来比谁都厉害。”齐蓉儿不悦道,不过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继续回答张小卒刚才问的问题,道:“你说的没错,我和她寻找扈从都是在为明年的孤岛求生做准备。”
“孤岛求生,是字面的意思吗?”张小卒好奇问道。
“是,也不是。”齐蓉儿道,“因为在孤岛上要对抗的不只是自然环境,更需要对抗不同势力阵营的偷袭和猎杀。”
“这么危险!不可以不参加吗?”张小卒不理解。
“不可以,因为这是白云城各方势力共同制定的规则,违背规则者会遭到其他所有势力共同制裁,包括城主府在内。”齐蓉儿道,见张小卒一脑门的问号,似是想不明白,她又接着讲解道:“白云城有四方势力,这四方势力互相竞争互相制衡,同在一座城瓜分同一块蛋糕,摩擦和械斗在所难免,可是不间断的争斗让各方势力都损失惨重,吃一口蛋糕却硌掉两颗牙,得不偿失啊。于是就有人想出一个主意,封禁一座孤岛,每年由四方势力派出家族里刚成人的子弟入岛厮杀,生死勿论。所有的恩怨情仇都交给上岛的年轻子弟解决,没有规则的暴力搏杀,简单而又直接。被选中上岛的家族子弟有一年的准备时间,就像我和秦如兰,将会在明年春分那天上岛,每人允许带五名扈从,扈从年龄不得超过十八。”
“那每年都会死很多人吗?”张小卒担忧问道。
“放心,秦如兰是城主府嫡女,没人敢动她。这也算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吧,几方势力除非有不死不休的恩怨,一般都不会动对方的嫡子嫡女,所以每年死在岛上的都是像我这样的庶出子女。说白了,我们这些庶出子女,就是他们宣泄怨气的玩物罢了。我杀你一个庶女,我心里顺气多了。反过来我也杀了你一个庶子,我也顺气多了。大概就这样。听明白了吗?”齐蓉儿摊了摊手,可以看见她眼里充满了哀怨和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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