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下的功臣阁,笼罩在一层柔光之中,进入二月以来,气温逐渐回暖,天空是湛蓝明亮的,轻风也带来阵阵舒适与惬意。
东有昭烈庙,西有功臣阁,这是两京内的标志性建筑,为了纪念几十年来为大汉浴血奋战的功勋将士,也是对他们出生入死的肯定与褒奖。
昭烈庙是烈士庙,功臣阁则是功勋祠,与昭烈庙宏伟壮观的碑石林不同,功臣阁的规模要小许多,但更加堂皇大气,规格也要高上不少,香火不断,生生不息。
昭烈庙平日里是对外开放的,供人参观游览,祭祀凭吊,功臣阁虽然同样在皇城之外,但守备等级很高,平日里戒备森严,常人难以靠近,即便有心瞻仰祭拜着,也只能在阁外。
在几十年的不断宣传中,功臣阁与昭烈庙的象征意义也在不断放大,尤其是功臣阁,更是神圣不可侵犯,对于大汉诸多的功臣勋贵子弟而言,甚至成为了他们的精神象征。
毕竟,他们父祖辈的牌位就供奉在里边,这不只是精神荣誉的象征,更是他们地位、财富、权势的来源,因此,在刘皇帝的诸多政策与安排之中,唯有“功臣阁”是受到上下勋贵们绝对拥护的。
而在过去的二三十年中,不管刘皇帝对勋贵阶层有多少限制与打压,但对大汉的勋贵们而言,只要功臣阁还在,那他们就依然是与国休戚的统治权贵。
这些年来,在大汉的上层中,也一直流传着一句话:入昭烈庙易,进功臣阁难。功臣阁绝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大汉有数百公侯伯爵,但能在死后牌位能在里边享受香火供奉的,不足三分之一。
功臣阁的建立,最初自然是以乾右二十四功臣为核心,他们的牌位居正中央,辅以画像高悬,同样画像也只有二十四臣有资格挂列,这与其他功臣的地位直接区分开来了。
余者,则依次排开列位。进入功臣阁的门槛是很高的,虽然有一系列的综合权衡,但核心只有一条,非大功者不入。在这方面,刘皇帝的态度明确而强硬,诸多有爵在身的皇亲国戚,都被毫不妥协地排斥在外,到如今,除了国舅泗水李洪威之外,再无一人入阁,今后最后可能大概也就是雍王刘承勋、寿国公李少游与惠国公宋延握了,按照刘皇帝的规则,连徐王刘承都没有资格,哪怕他是如今的宗室之长。
如此,功臣阁的规格也就越发拔高,地位也越发突出,很多老贵在去世之前,念叨的除了身后事,大抵就是能否进入功臣阁了。
十几二十年下来,老臣凋零,功臣辞世,功臣阁自然也不像当初那么“冷清”了,不断有人入驻,香火也日渐旺盛。
最近也再添了两位新人,其中一位自然是温国公向训。向训的命还是算硬的,但也顶不住玄学的伟力,在刘皇帝探望七日后,在家中病逝。
另外一位则是武清公王彦超,这个老一辈的藩镇节度。王彦超算不得开国元勋,也不是刘皇帝的从龙之臣,甚至连投效朝廷的时间都不算早,但这个人军事才干出众,并且具备有别于一般武臣的政治嗅觉与见识,在大汉南征北战、一统天下的过程中也立下了汗马功劳,再加上资历深厚与刘皇帝的良好印象,最终得了一个县公爵位,也高寿,享年七十五岁,属于善终,一生经历丰富,也没有什么遗憾。
当然,大汉功臣勋贵凋零得得太多了,再加上与向训前后脚离世,声势被掩盖了,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反响,家人置办丧事也很低调,王彦超算是走得是静悄悄的......
此时,功臣阁门大开,庄严肃穆的阁堂内,济济一堂,大汉在京功臣勋贵的当家者基本都来了。这是今年的第二次,上一回还在由太子主持的公祭典礼上,这一回则奉诏而来。
主祠内的空间很大,一两百人聚在一起,丝毫不显拥挤,场面很严肃,秩序井然,在这种庄重而神圣的地方,所有人都保持着敬畏,不敢有任何逾制举动,只是依爵等次第排好,以虔诚的心态瞻仰着先辈们的牌位与画像,默默告慰着英灵。
事物总是向前发展的,一代新人换旧人,当初大汉勋贵们,可是慕容延钊、柴荣、向训、高怀德、赵匡胤、魏仁溥、王朴、李谷、薛居正那一批的风云人物,如今,已经被一些二三代勋贵所替代了。
在场之中,资望最高者,已经变成河内公韩通了,要知道,韩通虽然追随刘皇帝较早,但从来不是第一阶梯的权贵,地位始终低人一等。
如今,情况不一样了。如慕容延钊、柴荣乃至赵匡胤者,功劳再大,能力再强,又能如何,早就化为一黄土。
而他韩通,命够硬,活得更久,身体倍棒,至今尚能吃酒食肉,儿子已然位居宰堂,这等显赫声势,已然超过绝大部分贵族了。
在场的勋贵中,谁见了他韩通,都得乖乖低头,恭敬低唤声“韩公”,即便他倚老卖老,对他们指三说四,也得老实听着。
这样的地位与待遇,可是当初韩通享受不到的。因此,功臣阁内,站在众勋贵之首,韩通虽拄着拐杖,但却是昂首挺胸的,那拐杖是檀木鎏金,龙头形状,还是去年刘皇帝看他腿脚不便赐的。
而韩通观察着供奉在台桉上的那些“老伙计”们,心中感慨之余,脑中也不由思考,等他死了,应该也能入阁吧。这该是必然的,连王彦超都有资格,何况他韩通!
庄重的环境氛围中,没有一点杂声,都默默地等待着,毕竟正主还没到。不过,并没有等待太久,随着一声高昂的宣呼,刘皇帝的声影出现了。
老皇帝驾临了,这些人前显贵的贵族们虽然不至于像耗子见了猫,但也差不了多少,一个个低眉顺眼,屏气凝神,就连韩通也不敢再保持着挺胸的姿态。
竹杖已然成为了刘皇帝的标配,行走期间是片刻不离手,也不再像当初那般龙行虎步了,只是在太子刘、晋王刘的陪伴下,慢吞吞地穿过众勋贵,在一道道小心敬畏的目光中,一步步地走向众人之前。
突然一个住步,便让人下意识地紧绷起身体。刘皇帝停在了平原公孙立的面前,这个经常被刘皇帝拎出来教训的“反面教材”,如今也是老态顿显,须发花白,身形瘦削,嘴里也只剩下几颗烂牙还坚挺着。
看着他这副老样,刘皇帝不免有些共情,指着孙立布满斑点的老脸,道:“你这憨货,也老了啊!”
迎着刘皇帝温和的目光,孙立咧嘴一笑,还是耿直地说道:“老臣虽老,但还是陛下的马前卒!”
闻言,刘皇帝笑了笑,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这回是王彦升。啖耳将军,自从北伐之役,自漠北九死一生归来后,身体便一直不好,一度让人觉得行将就木,但快二十年过去了,当初的老战友们,博望侯郭进等都早早故去,他仍旧在世。
不过,岁月的侵蚀实在难以抵御,王彦升也苍老得不成样子,腿是瘸的,老眼昏花,耳朵也有些不好使,刘皇帝叫了他一声,都没什么反应,还是旁边的杨业提醒了一句,方才有所回神:“陛下来了?在哪儿啊?”
“陛下在你当面!”杨业不由凑到他耳边拔高声音提醒着。
这回听清楚了,王彦升当即要行大礼,动作笨拙,丝毫不见当初的强健。要知道,王彦升当年可是以勇武剽悍着称的。
见其状,刘皇帝下意识地探手托住王彦升,握了握他的手,让杨业搀着,吩咐了句:“好好照顾着!”
以刘皇帝的禀性,原是该怀疑王彦升这番作态有没有伪装的可能,但此时,他却没有多想,既怜功狗之老,也给君臣关系留下一点温情余热......
再往前走,刘皇帝注意到石守信了,自回京以来,担任过一段时间禁帅,不过,很快就染病不起,一直卧榻养病。
看着石守信病态深重的老脸,刘皇帝眉头凝起,道:“身子不爽,行动不便,就好好休息,何必要动弹?”
刘皇帝这话,权且当是关怀吧,石守信咳嗽了两声,拖着有些虚弱的声音道:“陛下相召,岂能困缚于区区病榻?臣已年命不永,更当珍惜听取圣训的机会......”
石守信此言,是极尽谦卑忠顺,但闻之却颇令人感伤。刘皇帝老眼之中有些许波澜,抬手轻轻地拍了拍他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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