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面龟身的小和尚十分胆小,刚浮出水面,便看到了我和陆雪菲,这下吓得够呛,一摆尾仓皇钻进了深潭,再也不出来了。我和陆雪菲面面相觑,一时间竟忘了行动,等醒过神来,眼前潭空水寂,波澜不兴,哪里还有它的身影。
陆雪菲老家在浙江沿海一带,童年时期常跟爷爷去赶海,听爷爷讲过许多海怪的故事,这时惊噫道:“海和尚!”
我问什么是海和尚,陆雪菲大概讲解了一番。
在中国东南沿海一带,渔民大都听过一个民间传说,在大海深处有种声名显赫、人面龟身的海怪,叫海和尚。这种海怪在历代笔记、野史中都有过记载,比如明人黄衷的《海语·物怪篇》写道:“海和尚人首鳖身,足差长而无甲,舟行遇者率虞不利……”
明万历刊本的《三才图会》中有一帧“和尚鱼”,是对海和尚的另一种称呼,图中有简短的注解:“东洋大海有和尚鱼,状如鳖,其身红赤色,从潮水而至。”
《清宫海错图》也写道:“康熙二十八年,福宁州海上网的一大鳖,出其首,则人首也。观者惊怖,投之海。此即海和尚也。”
在福建平潭的龙凤头一带,渔民认为出海捕鱼遇到海和尚是不吉利的事情,便流传着“雷公怒劈海和尚”的传说。
饶是见多识广的生物学家,陆雪菲还是有些质疑海和尚的存在,问:“叶哥,你觉得世界上真有半兽人么?”
她顿了顿,又说:“我曾读过一本书,书名是《人类灭绝之后的动物》,是由美国著名的动物学家加尔·狄克逊写的。书中根据地球上现有的动物物种,科学预测了未来动物的进化情况,在未来世界有我们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象到的动物,比如飞猴、冲浪蝙蝠、夜行魔怪鼠、翔鼠、背鸟等,这和《山海经》描写的物种竟然有许多异曲同工之处。但是我总觉得这些仅限于推测,就像小人族、海和尚只存在于神话传说里一样,可最近这些离奇经历,越来越改变了我的看法……”
“从事我们这种职业的千万别小觑了神话的力量。”我说:“神话是什么?从本质上讲,是史前信息积累与传递的手段。”
陆雪菲有些茫然,问我此话怎讲?她拖起下巴,聚精会神地望着我,像一名懵懂求知的小学生。不得不承认,这个动若脱兔的小姑娘娴静下来时倒有一种无形的魅力,秋池明眸,仪态大方,平添了几分知性之美。
我见陆雪菲对神话的研究仅停留在小学生一年级的水平,只得好为人师向她普及了一番。
其实,大多数国人都对神话有所误解,认为神话只是源自于古人天马行空的想象。事实上,神话出现的早期并非出自某些人的有意编造,而是人类认识和经历的真实再现。恩格斯就说过,在原始宗教产生的时候,并没有欺骗的成分。
德国考占学家哈因利希·舒里曼也指明,神话并非都是虚幻的世界,其中包含了某些历史的真实。他以《荷马史诗》中所隐含的模糊暗示为线索,在各国寻找传说中的特洛伊城,终于发现了它的废墟。而在这以前,学术界一直认为,特洛伊城是虚构出来的。居住在南美洲的印第安人至今流传着这样一则古老的神话,说‘有一个火柱从天空中降了下来’,后来地质学家依据这则神话提供的地点,在当地找到了一个陨石坑。另外,根据苏美尔的泥版文献,在大洪水以前曾经存在过埃利德乌、巴布奇比拉、拉拉克、希帕尔、休尔帕克五座城市。如果认为关于大洪水的记载、传说都是虚构的,那么泥版文书中的记载一定也是荒诞不经的。但考古学家恰恰在泥版文书提供的地点,找到了五座城市中的三座。
由此可知,神话其实是历史记述的一种形式。而且,当我们认真翻看历史,你就会惊奇地发现,一般落后的部族对口述历史的重视程度会更高,他们把口头传说不单单看成是知识的传播,而是把它当成一项神圣伟大的事业来做。部落中掌握口头传说内容与技巧的人一旦年老,就要隆重地举行挑选接班人的仪式,被选中的人要接受长达二十几年的训练,既要背诵自己部落自古流传下来的所有神话和传说,还要有能力将本部落新近发生的事情编进去。西方学者的这一发现,进一步证实了神话和传说的可信度。
另外,国内外研究神话的人几乎都困惑于一种现象。在远古的时期,地区间的文化交流尚未形成,各地区的文明形式有很大的独立性,像非洲大陆和澳洲大陆之间,由于隔着太平洋,澳洲土著人是不可能划着独木舟来到非洲大陆或其他大陆。然而人们却发现,在各自封闭的早期神话传说体系中,世界各地区、各民族的神话竟然惊人的相似,像大洪水、十日并出、上帝造人、太阳消失、混沌世界等记载……如此惊人的一致,使人们不得不怀疑它们出自相同的背景,是对同一事件的不同描述,这也反过来证明,神话和传说并非出于简单的幻想……
我像竹筒倒豆一样阔论着我的观点,陆雪菲听得入神,不觉半晌已过,亮子已寻了几棵鬼针草、川芎回来。
草药嚼碎一经敷在伤口,疼痛立即减轻了不少,陆雪菲气色有所好转,趁这工夫我们找了一处可以栖身的山洞,毕竟接下来几天我们得生活在这里,夜里风寒露重,总不能露宿野地。
那山洞离此地不远,洞口斜嵌入峭壁,其形势上凸下凹,进深有四五米,正是个避露过夜的好地方。因为乍到陌生之地,我们在洞里升起篝火,一是防范野兽的侵袭,二是避免温差过大方便取暖。在洞中权且睡了一觉,醒来以后三人在附近抓了几只野鱼,囫囵吃了一通,便商量着去外面寻找线索。
沿着山谷中往外走,愈往外走愈觉眼前通明,等转过一处垭口,我们都惊呆了。
这是一个更加奇丽的世界,萤石遍布,仙葩斗妍,隐天蔽日的虬木被一些附生草本缠绕,林间鸟飞兽走。与幽谷中无异,这里的湿气依旧很重,氧气充沛,空气中有一股从未闻过、沁人心脾的奇异怪香,唯一不同的是这里有高低起伏的丘陵,有的丘陵整座山体竟然都是由萤石组成的,就像一座座落在地上的月亮,发出柔和的白光,映得四周通明,恍若白昼。
光照之下才看清这里隶属喀斯特地貌,地表遍布着溶沟、漏斗、陷塘、大小不一的镜湖,到处都有温泉和悬瀑从地表和山腰喷涌而出,云蒸雾蔚,宛若仙境。
我正心驰神摇,陆雪菲这时提醒我们一个一直没有留意的怪象,天上怎么没有日月星辰?
亮子抬头望了望漆黑如墨的天空,又环视四周,语出惊人道:“叶叔,这里压根就没有太阳。”
“你是说其实我们还在地下?”
“嗯。”亮子指了指四周,分析道:“其实我一直在想,现在是在地下世界,还是在另一个时空?如今看来在地下世界的可能性很大。倘若我们果真在地下,那么,天上自然就没有日月星辰,这个世界也就没有了白昼与黑夜的区别。换句话说,我们现在感受到的光源都是由这些大大小小的天然荧石和荧石山体发出来的。”
“萤石发出来的?”陆雪菲惊异不已。
“对。我们都知道,荧光石的发光原理是通过矿物中的磷光物质,比如氟化钙、硫化砷或稀土元素钇,来吸收外来能量,加以储存,再以发光的形式释放出来。不过,地表上的荧光石都是吸收太阳的光能,那么这里的荧光石源源不断的能量源在哪儿呢?这是我一直困惑的地方,现在看到这些温泉我茅塞顿开。”亮子顿了顿,继续分析道:“从地温梯度来看,地表往下每深100米温度将上升1-3℃,虽然现在很难推测我们所处的位置到底在地表多少千米以下,但它的温度之所以和地表没有太大差异,就是因为被这些荧光石吸收了。而且你再看这些花树绿植,龟背竹、龙血树、天南星、蒲葵、蕨类花卉,还有这些从没见过的奇葩异草,大都是超耐阴植物,在弱光下即可进行光合作用。也就是说,这些荧光石吸收与储存了这里本来该有的热能,然后释放出光能和热能,被这些耐阴植物通过光合作用,把二氧化碳和水合成富能有机物,同时释放出了氧气,如此维持这个世界大气的碳-氧平衡,达到了生命生存的基本条件。”
“照这样分析,因为光源强度的不同,空气受冷受热也会不均,造成空气对流、刮风下雨?”我插嘴问道。
“是的。而且最奇异的是这些喜光的乔木。”亮子指向四周,话锋一转:“同样是四树木科却高低错落,矮的只有几十公分,高的竟达数十米,而从这些低矮乔木的树干来看,沟壑嶙峋,皲裂的树皮坚硬如铁,根本不是生长一两年的幼木,这么大的反差不得不引人好奇。贸然揣测,这种现象可能是因受光照强弱的不同而引起的,跟分布在它们四周的荧石有直接关系……”
亮子这些话如同当头一声棒喝。因受光照强度的不同,这些四树木科生得大小不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那么微型人呢?他们的生存环境是什么样的呢?
《论语》中讲道:天下之民穴居野处,未有室屋,则与禽兽同域,于是黄帝乃伐木构材,筑作宫室,上栋下宇,以避风雨。而在2000多年前,木材是筑宫建室的主要材料,那么为了取材方便,微型人会不会把村落建在矮木丛林附近,这也符合人性向逸的心理动机。
倘若真是这样,寻找微型人的下落便有了方向,接下来将会事半功倍。
我对雪菲和亮子讲了这个想法,二人均觉得这个环节的突破,带来的是全盘皆活,于是三人毫不耽误向丘陵深处走去。
沿着一条溪涧往深处走,周遭的景色十分清奇,明明见到前面碧崖锁路,等行到时,峰回路转却又是别有洞天。等转过几座山丘,忽然一个影影绰绰的山坳映入眼帘。
我们三人把上次采购随身带来的望远镜拿出来,对着镜筒往远处望。
那山坳中荧光暗淡,矮木丛生,像一根根绿葱栽在山麓之中,矮木之间长满了无数高低错落的地菇,颜色大小参差不齐,就像是一片蘑菇的森林。一畦畦如棋盘般的平畴镶嵌在山间平地,田野里满眼绿黛,应是农作物。远处是弯弯曲曲的阡陌,积木般的吊脚小楼密密麻麻、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路旁,这些吊脚小楼又与寻常的吊脚楼结构完全不同,一直延伸到一座“雄伟壮观”的城邑前。
那座城邑应该是类似都城的地方,通体由萤石垒成,五光十色,流光溢彩,比四周通明不少,宛若爱丽丝梦游的童话世界。淡蓝色的雾岚笼罩在城堡上空,街道上行人如潮,隐约有细如蚊呐般的“喧嚣声”远远传来。
三人见此情景心下大喜,经历这么多坎坷,总算有了眉目。眼下最稳妥的途径,是叫亮子使出看家本领去前面刺探一番,趁机抓个舌头回来。等问清了具体情况再做行动,否则我们这三条庞然大物在微型人的眼里就像活靶子,不仅打草惊蛇,而且往后的时间里敌在暗我在明,事情可就难办了,所以现在必须谨慎,绝不能轻举妄动。
一番安排之下,亮子起身找了一处隐蔽之地,脱去身上的衣物,径自向山坳里走去。他的肤色切换很快,像一只巨大的变色龙融入到周遭的环境中,不一会儿便隐匿不见了。
趁这工夫,我和陆雪菲一面用望远镜窥视着城内的动静,一面商量一下后面的对策。
现在我最担心的是,即便亮子抓来一个舌头,因为语言的不通,可能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陆雪菲似乎看破了我的疑虑,说:“叶哥,其实有个秘密一直没机会跟你讲……我可能是个怪胎。”
“怪胎?”我有些讶异。
“嗯,说出来可能令你有些不敢置信,我……我有时能听懂自然界的一些鸟兽对话。”
陆雪菲的这句话令我惊喜交加,惊的是这个不显山露水的小女子竟如此高能,令人刮目相看;喜的是她的话无异于暗室逢灯,给了我极大的信心。
事实上,我在《人类简史》中也看到过,人类的语言并不是世界上唯一的语言,每种动物都有着特定的交流方式,就算是蜜蜂和蚂蚁这些昆虫,也有着极其精密复杂的沟通方式。甚至人类的语言也并不是第一种有声语言,比如,研究人员曾模拟一种声音,放给一群青猴听,结果显示这些青猴都会停止手中的动作,恐惧地望向天空,而研究者发现这种叫声代表的意思其实是“小心!有老鹰!”
换句话说,动物的语言就像一组摩尔斯密码,只要破译与掌握其中规律,就能与它们沟通,不足为奇。但茫茫人海,有几个人能掌握其中奥妙呢?这不仅需要长时间的研究与积累,还需研究者具有超凡的悟性和先天禀赋。
陆雪菲说她也不敢打保票是否能与微型人进行交流,毕竟这是从来没尝试过的领域,但既然古人能与微型人沟通,相信也不是没有胜算。
我听完心里稍微有了着落,就在这时,忽听铮铮有声,从城邑那边传来了急促的金属相击声,因为距离的拉近再加上望远镜的作用,我们看得分明,那微型人的城邑像炸了锅一样一阵骚乱,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街上的人群都在惊慌失措地东奔西走。须臾,金属相击声骤停,这时每家每户都已是闭门墐户,街上一下子静得如同坟墓。我心里一沉,莫非我们的踪迹这么快就被发现了?正思忖着哪里出了问题,那金属相击声复又响了起来,只不过这次却换了旋律,适才跑进家的微型人听到这个声音,又走回街上,城邑重新喧闹了起来……
陆雪菲和我面面相觑,都想不通微型人演的是哪一出?正纳闷着,一条黑影如铅云般欺上前来,却是铩羽而归的亮子。他显出真身,在脱衣处穿上衣服,折跑回来,“呼哧呼哧”像个破风箱似的喘作一团,咋舌道:“叶叔,真是奇了怪了……”
“怎么了?”我忙不迭地问。
“我……我在那边碰到一堵墙,怎么绕都绕不过去!”
“墙?”我和陆雪菲几乎异口同声。
陆雪菲用望远镜望了望远处,又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言外之意是山坳里一览无余,哪有什么墙!
“对,是墙,鬼打墙……好像又不对,鬼打墙只有夜里才发生。”亮子抓耳挠腮,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拉起我,说:“你们还是跟我去看看吧。”
我和陆雪菲心里犯了嘀咕,但眼下只能尾随亮子前去一探究竟。于是三人猫着腰,尽量寻些山石作为掩体,小心翼翼向山坳里挺进,约莫走出一里余,忽然三人都莫名其妙地走不动了。
亮子瞪大了眼睛,沉声道:“叶叔,就是这里!”
尽管心中早已有了准备,但此时眼前的一幕还是令我张口结舌,三观尽毁。因为前方明明澄净通亮,甚至不远处的城邑纤毫毕现,但我们三人却像遇到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寸步难行。
陆雪菲往后退了几步,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冲着前方扔了过去,只见那石子破空而出,在空中疾行几步,突然像是受了阻力,在半空骤停随即兀自落到了地上。这诡异的画面俨然传说中修道之人用法术里筑起的结界,或者像《西游记》里孙悟空用金箍棒所画的辟魔圈,坐在里面的唐僧稳坐泰山,任何妖魔鬼怪都拿他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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