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鼎勋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
狮相门门主的二公子、三小姐、四公子都很有名望,年纪轻轻就练得一身好武艺,在净土与江湖上都声名鹊起,可人们问起大公子,回答是不知道。
狮相李家的老大,人们对他的近况一无所知。但尤为叫人放心的是,他在狮相门内部的风评也很一般。
提起这位大公子,狮相门人多是以一句“怪人”,或者是低声的“废物”来敷衍了事。
狮相门每个月都有门内考核,以搏斗的方式筛查,七成人会被判定不合格,然后接受惩罚,排名越靠后,惩罚越严苛,虽然都是被安排苦练,可废物会遭受最痛苦的折磨,几乎每年都有在训练时暴毙,或者承受不住而自杀的弟子。
门主的儿子呢?从未参与任何的考核,可享受着最顶级的资源,全部功法都向其敞开。
总有人会看不惯的。
但李辟光夫妇与副门主石明华,这三个人的威严不可被质疑。于是牢骚的声音就比蚊虫的嗡嗡叫声还低。
在门主眼中,自己的大儿子是一个偏才。
不论是横练,绝技,身法,还是硬气功,他都是能丝毫不差地学会。可一旦涉及观想狮子神意这类精神法门就会变得异常蠢笨。
他就像一块铁,够硬,但没有真正的锋刃,称不上兵器,用来对敌,就只能靠砸。这种手段对付一般的江湖好手足够,但用来同那些通玄的高手交战,就会非常困难。
……
十五岁的李鼎勋,高九尺,一头乌发垂到腰际,披着一件简单的练功服,站在院子里慢慢打拳。
横竖正反就很简单的四招,正是下九阶的推山掌,入门级别的招式。
就算是这样简陋的武学,李鼎勋依旧很认真地在练习,推山掌的精要就是一股劲力,能爆发出来就算是学成了。
李鼎勋在年初就练成了神一阶的大拙手,一身外功已经是登峰造极。再回来练习基础,算得上高屋建瓴,一种简单的劲力已经演化出千百个变种。
不过再怎么样,也只是闲暇的调剂,他其实不是很在乎自己的武功强不强,他比较喜欢磨砺自身的感觉。
而从他下决心要当一块石头起,他就尽可能不让主观情绪影响自己的招式。
出招就是出招。
没有欢喜与厌倦。
见过李鼎勋练武的人都说,他的拳,就像他的人一样,沉默、冷硬。
十月十五。
这是一个不奇特的日子。可能满月算是一道风景,但是每个月都会有满月的时候。
不过李鼎勋知道这一天对他很重要。
老鬼告诉他,只要他打开顶轮,就传他须弥山真意。
但老鬼没告诉他的是,打开顶轮需要练成神一阶的的无上瑜伽法。
梵我和一。
对李鼎勋来说,内力的修炼似乎从来没有瓶颈一说,他只要按部就班地修炼就可达到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境界。这是让老鬼多次惊叹的天赋。
然而再聪明的人也是需要苦练的。
下九阶,到神一阶,两大江湖顶级门派的内功和招式。
花了李鼎勋十年。
白天苦练,夜晚在净土也是苦练。
二十年造就一个绝世强者。
在老鬼口中,仅仅是一句不错。
“十四尊者,无不是绝顶高手,盖世的风华,他们有的很小就达到了你现在的成就,因为他们离菩萨最近,同梵天最近。”
“菩萨就是梵天?”
“不是,但菩萨似乎想要成为梵天。”
“你怎么知道?”
“从净土。”老鬼一脸沧桑的嗟叹,“净土在一点点完善起来。以后甚至能让人真身进入,说不定已经能了。有宇宙,有轮回,何异于一个真正的世界?”
李鼎勋沉默着,盘坐在石壁前。
“你还没去取昙花法印吧?”老鬼突然说道,“十年来,你那么多次都能摘取昙花,但为什么不摘呢?”
“花儿长在根茎上,根扎在泥土里,这就是自然了,我为什么要打破?”
“难怪……”
“难怪什么?”
“去摘一朵。得到属于你的小净土。”
“我以为圣道净土这么大,完全容得下我一个人。”
“不一样的。昙花是菩萨给世人的礼物。”老鬼微微笑着,“去把昙花摘了,我传你须弥神意。”
这下就有点不容拒绝了。
李鼎勋起身,轻轻一跳,跃出石窟。
满山的花海,每一朵都是那么美好,一时间有点无从下手,就像一块精美的甜品,不知道第一口该从哪里吃。
于是随意抓取了一枝。
花瓣旋转着,飞入他的眉心。
下一刻,他出现在一片空白的广场。
天空还是暗紫的,地面就是一片纯白,完全的平整,眺望四际,能看到直板板的地平线。
不一样。
不再是有那种做梦的感觉。
李鼎勋握拳,身体告诉他,他不在净土。
在另一个空间里。
老鬼说让人真身进入,果然是真的。李鼎勋多次出入自己的小净土,乃至携带一些物件,果然,这里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据说小净土是心想事成的所在,但李鼎勋反复尝试,从默念,到高喊,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凭空出现东西。
这时候他已经彻底明白了。
菩萨赐予圣道净土里的尊者们,一份如此丰厚的礼物。
一花一世界,如此的禅机,真叫人赞叹不已。
菩萨有如此神通,那么作为祂在人间的代行者,佛子又会是怎样的强者?他的须弥神掌是什么样的?
金刚宗有一门名字相近的须弥山四神掌,但老鬼亲口承认,与佛子的掌法比起来,这就是一团臭狗屎。
马上就要领略这超凡的武学了,李鼎勋顽石一样的心,微微波动起来。
老鬼看着眼前高大的汉子。
脸上止不住笑意。
这种笑是陌生的。
区别于他惯常的嚣张、戏谑、讥嘲、得意。
老鬼笑得很欢喜。
李鼎勋这十年来第一次见到他露出这样开心的笑容。
“你笑什么?”
“笑我的弟子会是第二个佛子,天下第一,这不值得本座乐呵一下吗?”
“难道会一点须弥真意就能让我变成佛子?”
“当然不能,你只会是佛子脚底扬起的灰,不过就是这一点点灰尘,也足够你把江湖上那些臭鸟蛋打得屁滚尿流了!”
“谢谢。”
“不用谢本座。”老鬼脸上的表情还是那样,咧着嘴,眼神却很平静,“我只希望你能做一件事。”
不对劲。
他不对劲。李鼎勋这样对自己说。
“把这昙花,种满天下山河。”
“你想做什么?”
老鬼不答,只是陡然发一声狂吼,“本座无量金刚宗第三十六代法王贡布是也!”他抬起右手。
李鼎勋的胸腔滚动着,气流在声带震动着,可言语都被光吞没了。
“须弥——神掌!”
贡布燃烧起来,化作一座四棱的方锥,扑向李鼎勋。
强光。
金色的,充满质量的光。
李鼎勋想起当初,跪在贡布法王身前,他的手掌摩挲着自己的头顶。
没有质感,像轻纱和云雾。
但如今,这样沉重。
在金色的洪流中,李鼎勋如铁般的身躯不断破碎,又在净土的力量下重组。
没有痛苦。
只不过。
有点疼。
心口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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