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一凉,暗道糟了!打鬼鞭其实不能真正弄死黄河里带着邪气的“东西”,它的作用在于震慑和恐吓,我的经验欠缺,拿着这条鞭子和爷爷比起来就差了很多。任何一个在黄河走船的人都知道,只要在水里被缠上,那么生还的几率几乎等于零。
那个时候的我,还没有活明白,还不知道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我只有一种本能的反抗意识。我抽手把鞭子收紧,紧紧的拽着浮尸的脖子,双腿猛蹬,想要尽力浮出水面,但是浮尸的手就在我脖子上,力大惊人,几乎要把脖子给活活的卡断。
紧随而来的是强烈的窒息感,我来回挣扎,一只手迫不得已的放开,伸手拔下腰里的鱼叉,冲着浮尸的脸就插了过去,鱼叉的一根尖刺噗的捅到浮尸的眼窝里。但鱼叉还没来得及拔出,我就觉得手被重重咬了一口,疼的钻心,怎么甩都甩不脱,最后几乎硬生生被咬掉一块肉才挣脱出来。
当时,我就觉得自己活不了了,一定会死。黄河里有些浮尸带毒,老辈人都过,遭河里的浮尸咬了,九死一生,最后整个人都会烂成一团,死的非常惨。那种法不知道靠谱不靠谱,但十几年之后,我学到了一文化,也有了相应的知识。河里的尸体漂浮了不是一天两天,有时候看着尸体只是被泡的发胀,其实内脏早就烂了,这可能会滋生一些异样的微生物,被浮尸咬了,也就等于细菌传染,微生物会导致伤口急速溃烂,且不易痊愈。早些年,连青霉素都没有,被咬了的人十有**会死。
我心知肯定是躲不过这一劫了,但并不想就这样等死。伤口的剧痛还有心里的悲愤瞬间化为一股力量,我的肺腔已经因为窒息而被憋的想要炸开,可身体里却平添了无数的力气,我拿着鱼叉不要命般的猛捅过去,来来回回捅了至少十多下,浮尸的脸完全被捅的稀烂,然而这不能让我脱身,它就死死的卡着我的脖子,丝毫不松。
身体里那股力气用光了,窒息让我渐渐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我还在挣扎,但挣扎是那么的无力,我的大脑严重缺氧,眼前突然涌起花里胡哨的一片片混乱的幻觉。我还有一残存的意识,我知道这片幻觉之后,我会很快失去反应,然后葬身在这片浑浊的河水中。
和我想的一样,那片幻觉就像一堆浮游的泡沫,消失的很快,在我将要失去知觉前的一瞬间,我恍惚中看到,有一道闪亮的光分开水波,猛冲过来。但我没有机会再分辨这道光,眼前骤然一黑,昏死过去。
等我再次苏醒的时候,下意识就大口的喘气,呼吸非常顺畅,那种感觉是一种享受。我慢慢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头一轮明亮的月光。脑袋还是发沉,好像足有一百多斤重。
“你醒了。”
我听到了那个清秀女孩子甜甜的声音,那样的声音好像可以给人平添活力,我想我的样子可能有狼狈,呼的翻身就坐起来。
月光下,女孩子的模样看的更加清晰,她清秀且甜美,就像冬天里一朵盛开的花,并非美丽那么简单,她的笑容可以让人感觉到希望。我依稀记得,那个刻薄的男人喊她亦甜。
“师傅,他醒了。”亦甜冲着我一笑,递给我一杯热腾腾的水,除了头晕,我感觉不到什么不适。显然,是有人在危机中把我救了上来,我下意识的摸摸鼻孔,救我的人很有经验,黄河不比别的河流,在黄河溺水的人,会吞入大量带着泥沙的河水,即便被救上岸,这些泥沙也有可能阻塞呼吸道,但是我鼻孔里干干净净,残留的沙子都被清理掉了。
而且,手上的伤口处理的很仔细认真,包扎的规规矩矩。
月光下,我看到那个刻薄的男人还直挺挺的躺在旁边,估计他比我还要惨,一直到这时候都没有醒过来。在那男人旁边,坐着一个大概五十多岁的老头儿,听到亦甜的喊声,老头儿转身望了望我。
那一瞬间,我就感觉自己好像被两道闪电给穿透了,老头儿的样子很普通,一脸细密的皱纹,但那双眼睛却像两把刀子,被他看一眼,浑身上下不自在。
他正坐着想什么事情,手里把玩着我的打鬼鞭。我忍不住就想找他要,河凫子的打鬼鞭是一天二十四时都不能离身的。
“想要这个东西吗?”那老头儿举起打鬼鞭,道:“是个好东西。”
不用谁告诉我,我也能看出来,当时被河底的浮尸缠的几乎死去的时候,就是这个老头儿下水救了我,还有那个刻薄的男人。
他走到我面前,把鞭子递了过来。不清楚为什么,当我面对这个陌生的老头儿时,心里总有一股形如不来的畏惧。
“伙子,莫担心,你的伤口用了药,已经没事了。”老头儿的眼睛很厉害,但话却慢吞吞的,很和气,他在我对面坐下,抽着卷烟,道:“哪儿的人?”
“我”我顿了顿,平生从来不喜欢撒谎,然而这个老头儿却给我一种想要逃避和躲闪的感觉,我飞快的考虑了一下,撒谎道:“赤子沟的。”
“自古英雄出少年。”老头儿淡淡笑了笑:“一个人就敢半夜走船。”
我陪着干笑了两声,越来越感觉不自在,转头看看,自己的船就在岸边停着,我低头喝水,想找个理由尽快离开。
“赤子沟离这儿有多远?”
“大概七十里。”
“你是在这儿长大的?家里都是走船的?”
“恩。”我头,很少会谎的人,一脸就会发红,幸好还在夜里,我觉得老头不会注意到我表情的细微变化。
“找你打听件事吧。”那老头儿摁灭手里的烟头,从身上掏出一个本本,打开之后递到我面前,道:“你们家附近,有没有这样一个人?”
本本里夹着一张照片,为了让我看清楚,亦甜在旁边打开了手电筒。光线明亮,那张照片无比的清晰。
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尽管我极力控制着自己,却仍然感觉头大了一圈,手里的杯子微微一抖,热水溅到了脚面。
照片看样子被保存了若干年,但保存的非常好。照片上是一个人,大概四十来岁的样子,他好像是一个被抓起来的囚犯,手上还有脚上都戴着沉重的镣铐。镣铐粗的让人难以置信,但那人的腰身依然挺的笔直。
尽管这是一张很久之前的照片,尽管照片上的人只有四十来岁,然而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爷爷,肯定是!
我有些迷茫,有些不敢相信,在我的印象里,爷爷就是个河边生活的河凫子,他守着那条固定的路线数十年如一日,从未离开过。但他什么时候被人抓了?又是为什么被抓的?看爷爷当时的年龄,我应该还没有出生,即便出生了,也很,不可能知道这些往事。
我无法很好的控制情绪,所以看到这张照片后,就开始发愣。亦甜在旁边轻轻推了推我,道:“认得他吗?”
“不”我回过神,摇了摇头,道:“不认得,从来没有见过。”
“那就算了。”老头儿并不勉强,也不追问,把照片重新收起来,道:“这么晚了,你走船干嘛?捕鱼?捞水货?”
“姐姐出嫁,前两天回门子,我是送她回娘家的,正往家赶,遇见了他们。”我指了指仍然直挺挺躺着的刻薄男人,又抬眼看了看亦甜,站起身道:“我该走了,回的晚,爹娘会着急。”
我急着离开,不由分转头就朝自己的船走去。亦甜可能还想拦我,但老头儿阻止了她,在后面悠悠道:“夜里走船当心着,这段日子,不怎么太平。”
我头也不回的就走了,心里七上八下,这个老头儿是什么人?他怎么会有一张爷爷早年的照片?而且从他的语气中能听得出,他也在寻找我爷爷。
我驾着船离开,一口气开出去十多里,才重新靠岸,把船上的窟窿修补好。我还得继续找下去,不可能因为某些意外就放弃自己的决定。接下来,我在这段河道上下百里的区域内找了几天,白天还好,忙碌着就过去,每每到了夜晚,我孤零零一个人呆在船上的时候,才会想起广袤的黄河两岸,能让我容身的,也只有这条船了。我没了爷爷,也没了家,如果找不到他,我不知道该到哪儿去。
寻找在继续,而且范围也越来越大,往常我一直都呆在盘河,几乎不会离开村子,这一次一口气找出去这么远,才隐约从别人嘴里打听到一些事情。
可能就和那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的一样,这段日子,这段河道上的确不怎么太平,怪事频出,几吨重的铁皮船有时候在河心翻就翻了,船上的人没一个能活着回来,这就把那些平时走船的人给坑惨了,守着河却不敢下。
这天早上,我驾着船继续朝北走,在距离三道湾还有十多里的地方,一下子看到了一群人聚集在河边。他们不知道从哪儿搞了一艘大船,大船甲板上架着一具很大又很老的绞盘,可能是想从水里捞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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