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贾琮知道他老爹干了件碰瓷的事儿,想绕过龚鲲本人替他把亲事定了。【】与龚鲲说话的时候他一面说一面心里盘算:元春如今的年岁过往处境志向,颇难寻到合适的人家。除非她当真不嫁人,只怕贾赦王子腾又不会答应。算来算去,除了龚鲲只剩下一个杨衡还带了那么大的儿子。能跟龚鲲搭到一处是最好的。
是夜用罢晚饭,贾琮便溜去找元春。
贾赦前些日子下令不许家中几个女孩儿晚上在潇.湘馆加班,元春堆了满满一案的册子,听见贾琮进来头也不抬:“有事么?”
贾琮道:“有。颇为要紧。”
元春无奈,停下来道:“你没有什么事是不要紧的。”
贾琮撇嘴道:“姐姐也问清楚了再说么,不是我的事,是你的事。”
元春看了他一眼。
“此事大约唯有你自己不知道了。”贾琮自己撸了撸衣袖搬椅子坐在元春对面,将方才从龚鲲那里听到的从头说了一回。说完再看元春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他乃道,“大姐姐,你可对此人有意么?若有意弟弟帮你追他,若无意便罢了。”
元春臊得满面通红手足无措,张了数回嘴说不出话来。
贾琮又说:“他家里不用担心。要不是龚先生娶了个聪明女人回来,他们家已经满门抄斩了。而且婚事要说长辈做主也是他祖父做主,而非他祖母。如今连太上皇都没了影子,义忠亲王已算不得什么忌讳了。其实,将虎符送去宁王府上时我便打了主意的。既是义忠亲王旧部替他们预备下那么些假虎符助他们分得兵权,明年三月我去一趟京城,劝说诸位王爷替他平反,如此也便可以替詹家平反了。他们改姓了这么些年的龚,心中必然盼着回复本姓。他祖父父亲不欢喜才怪呢。还不提龚三亦那老头。”
元春仍是不语。
贾琮趴在她案子上道:“我的亲姐姐给个痛快话呗~~~你喜欢他是一种法子,不喜欢是另一种法子。”
元春急道:“哪有弟弟这般说话的”
贾琮道:“跟弟弟都不说明白话,还跟谁说去?要不我去喊三姐姐来?”说着站起来就要走。
元春忙站起来喊:“站住”
贾琮站住了,瘪了瘪嘴。
元春开口又闭上了,轻叹一声坐回去,扭头看一旁的窗帘子。
贾琮实在不会猜女孩儿心思,只得也坐回去道:“姐姐若对他没心思,就直告诉我,我自有法子说服我爹并王叔父。”
元春愈发涨红了脸不言语。
贾琮一看不否认,那八成自己前头在龚鲲家里猜的那段话没错了遂说:“若有心思,咱们来商议如何行事。我今有几种法子,姐姐参考一下。”
“第一,顺水推舟。既然我爹信都寄出去了,你们就先上车后补票先结婚后恋爱也不错。第二,主动出击女追男隔层纱,你主动点给他送个鞋垫子手帕子嘛……”
元春跺脚:“闭嘴”
贾琮两手一摊:“我闭嘴也解决不了问题不是?”
元春咬了咬嘴唇:“不与你相干,你歇着去。”
贾琮瞧她那进退不得的模样拍掌道:“罢了罢了做事妥妥当当的,问个实话这么磨磨唧唧。”乃伸懒腰道,“好好我不管”遂真的噔噔的跑了,干脆利落。元春在后头瞪了他半日。
他转个身跑去探春门外探了个头,探春偏瞧见了,笑道:“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贾琮忙跑了进去喊了一声“三姐姐”,嘻嘻一笑,伸手从茶几上拿茶壶自己倒茶喝了,方低头凑在探春耳边嘀嘀咕咕将此事从头细说了一回。
探春起初还赞“大伯好谋略”,待整个听完了,立时皱眉:“不妥。不将他祖母平顺了,此事难成。”
贾琮道:“他祖母那个念头显见是不对的。”
探春道:“龚翼之何等人物,难道不知道她这念头不对?他既没有置之不理,显见是极在乎他祖母的。保不齐他们家会要大姐姐跟龚先生的太太一般,去老家侍奉翁姑。”
贾琮道:“这个不是问题,替詹家平反这事儿还得我去办呢。”
探春道:“横竖我瞧着不甚妥当,还不如杨将军呢。”
贾琮道:“不至于吧,杨衡还带着个那么大的儿子。再说他一个绿林人,跟大姐姐这样的性子也难投。大姐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
探春道:“他家没长辈,只一个哥哥还不管事,进门就能做主了。”
贾琮脱口而出:“哪里是为了得管家权才成亲的呢?成亲不是为了让日子过得更舒心自在有个人相扶持么?不然还不如不成亲呢,大姐姐在自家过得挺好。”
探春闻言怔了老半日,抚了抚他的脑袋轻叹一声:“真不知你这些念头是从哪儿来的,还说的理直气壮……若如你这么说,天下女子皆不用出嫁了。谁不知道在家为女千般好嫁人为妇事事艰,再等着多年媳妇熬成婆罢了。”
贾琮皱了皱眉:“说到底还是寻常女子不能出门做事之故。哎呀”他脑中忽有一丝念头闪过,“腾”的站了起来。
龚鲲的祖母便是这般。嫁人为妇事事艰,只盼着日子平平顺顺阿弥陀佛,慢慢熬成婆。谁知凭空冒出来一个惹祸的弟媳妇,大约也没少因为这个弟媳妇在族中吃白眼,不待见她自然而然的。而辜氏自持聪慧,只怕心中也瞧不上妯娌们这般庸俗女子,讨好了她们一阵子她们不领情便罢了。龚鲲的祖母又不能灭了她又不能避开她还时常受她的嘲讽作弄,心中的憋屈无处可去,累积成了心病。
依着她看来,她自幼受到的教育必是对的,即“女子无才便是德”。今辜氏有才,故此无德;她自己无才,却有德。凡人皆有个朴素的念头,便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龚鲲祖母眼中,她自己便是善,辜氏便是恶;最终当是自己得善报辜氏得恶报。后来,龚三亦得了天子赏识,辜氏去京城做太太,没得恶报。再后来辜氏回族中侍奉翁姑,本以为能调.教她一二,她竟受不得约束逃了;自己逃还罢了,竟连小叔子一道拐跑保不齐这时候老太太又平白受了什么委屈。而压得她老人家偏激的最后一根稻草只怕是,这不安于室的女人居然救了全族。
詹家在蛮部也过了不短的一段日子。辜氏的性子骄傲,大约也少照料到旁人的心思。龚鲲的祖母除了战战兢兢忧心皇帝要杀她们全家,如今要仰仗辜氏这个恶女活命也是心头一件难以排遣的郁闷。龚鲲之性情活泼不拘于俗,可能年少时受了辜氏不少影响甚至教导。他祖母看在眼里还不定多憋屈呢,便悉数迁怒到与辜氏相类的女子身上,渐成执念。而她年岁已老,思维僵化,想说服改变她几乎是不可能的。
龚鲲必是敬重他祖母的。既不愿意让老人家失望,又无法随便看上一个寻常女子,两下里僵持着,才刻意尽心公事诚心避开各色女子全然不顾及终身大事,年岁一大把了还没成亲。不然,哪里轮得到元春这会子来打主意。
贾琮呼了一口气,道:“起初我以为他二人之事要紧的是他们自己可互相有心意,如今看来,还是这位龚老太太才要紧。”遂将自己所想说给探春听。
探春听罢思忖许久,摇头道:“这就是那辜氏的不是了。既然替家中妯娌惹了那许多非议,受些委屈是应当的,岂能转而嘲讽捉弄。”
贾琮道:“人家聪明,你不能拿寻常人的标准去要求聪明人,一直低声下气倒贴蠢货是聪明人无法忍受的。再说,她也不在乎旁人怎么过怎么想。”
探春瞟了他一眼:“琮儿,依你看辜氏没错?”
贾琮两手一摊道:“纵然她错了,谁能把她怎么样?詹家还不是靠她才救得全家性命?龚鲲他祖母再如何烦闷哪怕成日在佛前诅咒她,也改变不了这些事实。”
探春道:“会不会她救了全家之后摆脸色给嫂子看?”
贾琮道:“不会。她嘲讽捉弄妯娌必是在年轻的时候,后来她也不会有那个兴致了。不论是蛮部还是义忠亲王诸王先帝朝中大臣甚至义忠亲王一系内部纷争都比妯娌有趣的多。对那些妯娌,她大约是视而不见的。而她的妯娌却没法子无视她因为她有她们得不到甚至不敢妄想的东西。权势。”他又拧起眉头来,“看着一个女子成日呼风唤雨,外头那些男人还听她的,妯娌们心中必然郁郁。她们一直以为自己无才为德是对的辜氏不安于室是错的,日日盼着辜氏得报应,她却过得愈发好了。”
探春也蹙眉道:“这么看来,大姐姐倒是不能嫁去他们家了。”
贾琮道:“不是大姐姐不能嫁,是翼之不会娶的。他的祖母他能不知道么?这门亲事若成了,依着咱们家的势力并两家的关系,他祖母哪里管的住大姐姐我们都是死的么?故此大姐姐是不会受委屈的。唯有他祖母会愈发憋屈烦闷。”
探春道:“这却是他祖母过于执念了。”
贾琮叹道:“亲缘可不就是这样的?要论起来,二叔对环哥哥并不好,平素处事也颇荒唐无能,这些日子在京中不断给他添乱,环哥哥还不是得老老实实的护着?那是亲爹,没有感情也有骨血。”
探春撇过头去,悠悠长叹一声。半晌,她忽然击掌道:“当年白令恩设计得旨领着郡主来岭南保不齐是有缘故的因为有辜氏收服的蛮部在,而蛮部是个朝廷难以搜查到角落,将郡主藏着很安全。”
贾琮张了张嘴,“嗷”的站起来:“哎呀这么看,龚三亦与白令恩的交情只怕比咱们想象的深。”
探春立时道:“义忠亲王不平反对咱们更好些”
贾琮摆手:“平反还是要平的。为了翼之与龚先生多年的情分也得平这个反。再说,我送虎符的时候已经写了望诸位帮着平反之意,纵然我不说,诸王议事也会做的。这个时候,他们都想着快些扫掉先帝与太上皇的威严,替义忠亲王平反最容易成效比废立还好用。”
探春皱眉道:“若平了反,我恐白家站到司徒家那边去。”
贾琮笑道:“义忠亲王连男丁都没了,他们站过去能怎样?”
探春道:“可以过继一个或是假冒一个。”
贾琮道:“那也无所谓。翼之是不会站到司徒家去的;对詹家而言,是詹鲲要紧还是白令恩要紧?”
探春轻叩了几下桌案,心中盘算着,还是让龚鲲与元春这桩婚事成了的好。
贾琮又道:“若是平了反,郡主可以回复身份,白家兄弟也算对得起义忠亲王了。她又是个女子。做下属做到这份上已足够。接下去白家也没什么可以为义忠亲王做的,自然便会想到自家头上去。为了香港他们也得跟咱们合作的。三姐姐……三姐姐你发什么愣?”
探春“哦”了一声,从冥思中醒来。她方才由自己盘算着元春与龚鲲亲事能成最好,推己及人,想到白家与龚三亦头上去了。因扬起眉头道:“琮儿,只怕龚先生的念头没那么容易罢休。”
“哈?什么念头?”
探春道:“你与郡主的亲事,只怕他没那么容易罢手。”
贾琮眨眨眼:“这个么……他横竖得手不了。”自从在长安与那郡主长谈一番他便将此事撂下了,这会子听了探春的话,虽不知缘故,又重新警觉起来。
姐弟俩各怀念头对坐了半日,大眼瞪小眼,无计可施。
次日贾琮在梨香院见着龚鲲,苦笑道:“你们家的事你的事,根本缘故我终是想明白了。”
龚鲲瞧他那模样便点头,又轻叹一声:“你竟能想明白”
贾琮道:“我昨晚绞尽脑汁想了一夜,也当真没想出妥当的法子来。”
龚鲲道:“我都想了许多年了。”
贾琮道:“只是事到临头,没有法子也得硬着头皮想。而且你从前那般拖着也不是个事儿。不妥当的法子我有几个,咱们回头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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