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忽然炸了韩光三个问题,韩光目瞪口呆的看了他半日,忽然蹿过来向他一躬到地:“贾先生不愧为善财童子转世,名不虚传,下官五体投地。<し”
贾琮瞄了他一眼。
韩光乃正色道:“王大官人乃是替大皇子敛财的,至于下官后头委实是位王爷。只是下官不曾得上头之命,不敢妄言。”
贾琮“哦”了一声:“老八。”
韩光又怔了。半日,苦笑道:“下官这回当真是服了。贾先生何以知之?”
贾琮道:“不说也罢。”
韩光眼巴巴望了他会子,见他不搭理,只得接着说:“王大官人有四个儿子,这是最小的一个。前头三位都是王太太养的,这位却是一位花魁娘子所生。那小娘子走的早,小公子打从十来岁起也是王太太养着了。”
贾琮假笑了一下:“故此养成了一个没头脑。我若是没猜错,王大官人很喜欢这个小儿子?”
韩光点头:“是,爱若珍宝。”
贾琮“嗯”了一声道:“既这么着,待我们离了太原府,这个王大官人你替我杀了吧。”
韩光一愣。
贾琮道:“横竖没了王大官人,还有王大公子。在大皇子眼中他两个没什么分别,都是干活的奴才罢了;你我并高表兄捆在一处比王大官人可重多了,你不必忧心大皇子找你麻烦。况依着我看,韩二叔定能将此事办成一桩意外。韩二叔若没这个本事,我只得回京去托付八王爷了。”
韩光迟疑了片刻,道:“下官也不是杀不了他,只是王爷命下官稳妥行事、不得轻举妄动。况今日之事不用问定是那王小公子自己的主意,王大官人纵有天大的单胆子也并不敢开罪两位的。”
贾琮道:“他那花魁小老婆已经死了多年。既是花魁,必然美貌;王太太生了前头三个儿子,花魁进门的时候想来王太太也老的差不多了。王大官人身边女人只怕不少?”
韩光点点头:“有十来位。”
“偏能将儿子养大的唯有这位花魁。然并卵,她还是早早的死了。故此那花魁便成了王大官人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连王太太都不敢明目张胆的苛待这王小公子,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将他养成了个没头脑。这世上因各色缘故不替父报仇的狼子不少,不替子报仇的父亲只怕没几个。此事须得斩草除根。”贾琮摆了摆手,“没有防贼千日的。你若恐八王爷责备,我回京托付他便是。”
韩光想了想,应道:“罢了,今番委实是下官对不住贾先生。此事下官定能办妥,还望贾先生大人有大量、莫再与下官一般见识。”
贾琮瞥了他一眼:“你就不怕我让他们杀了,来日八王爷怨你折了他的人才?”
韩光一笑,皱纹都舒展开来:“若是三位贾先生连区区数百市井之徒都对付不了,来日还能指望你们办成多大的事么?”面上不掩得色,颇有“老夫识才”之意。
贾琮肃然道:“这一群不是区区市井之徒,这帮人本事倒是不小,杀了我们好几个人。”
韩光立时皱眉:“不能啊,王小公子不过是个纨绔,王家肯听他话的多半不是什么有能耐的。”
贾环忍不住插嘴道:“有人帮他呗。他今日一副非将咱们灭口不可的架势,若咱们有个闪失,他老子漫说保不住他,高家贾家发了威,他老子连全家都保不住的。”
贾琮瞄了韩光一眼,问道:“王大官人有什么仇敌么?”
韩光苦笑道:“多了去了,大海捞针一般,只怕不好查。”
贾琮点点头:“横竖我们也没精神搭理这些小事,查不着便罢。”遂看了看高英。
高英道:“只是今晚之事,王家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
韩光谄笑站起来道:“下官连夜去王家、这就去。”
高英道:“不着急,横竖明儿我们得歇会子,最早也须得下午才得功夫。”便拱了拱手,告辞了。
待回到客栈,天都快亮了。众人也没心思睡觉,有精神的都去帮着清理战场回收箭矢兵刃。老兵们乃是见惯了尸横遍野的,对着一地的尸首无感;镖师纵然从前是走绿林道上的,也不曾见过这般景象,都觉凄惨不堪。梨香院这群娃娃却是头一回见此惨状。虽说这里头有些人还是他们自己杀的,当时是晚上,还只顾着搏命,没精神想旁的。这会子天亮了,再看院中尸山血海,个个都吐的天昏地暗,连苦胆汁子都吐出来了。唯有龚鲲没事儿人似的,淡然负手在旁看着。高英笑扶着贾环道:“无事,我才上战场也这样,见多了就好了。”说的贾环又吐了。
足足折腾了半日,吴攸先闭眼道:“你们要议事的议事去,我上屋顶呆着。”遂不由分说爬到屋顶仰躺着了。
田更子素日与他交好,才欲跟着爬上去,让吴小溪一把拉住:“更子哥,别去!”
田更子道:“我去陪他说会子话儿。”
吴小溪道:“他在上头偷哭呢,莫要扰他。”
她一言挑破,这群少年都忍不住了,个个眼中滚下泪来。
一时高英贾琮等人聚到屋内商议。
贾琮尚未从外头的惨状中缓过来,见众人都看着自己,强笑道:“猜出王大官人后头是位皇子的有几个?”却见屋里齐刷刷举起一片爪子。
龚鲲道:“能将高贾两家置若罔闻的唯有皇子王爷,诸位王爷都不会想杀三位贾先生。我只奇怪你如何猜出八王爷的。”
贾琮道:“这个当真是猜的。若韩光与王大官人背后是同一人,听更子说了王小公子干的傻事只怕会立时赶过来拦着。他既然隔岸观火,显见是巴不得事儿越大越好。因他是韩奇大哥的叔父,我忽然想起年前有一回在冯大哥家玩儿,韩大哥走的时候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奇怪。之后立时出了李家谋亲之事。那会子我并没想过锦乡伯府居然也被哪个王爷皇子拖下水了——啧啧韩老头看着那么方正一个人竟也悄悄站队了,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回头忆起韩大哥当日那副模样,仿佛有话想说不能说似的,倒是颇似我每回利用完冯大哥还跟他笑嘻嘻的意思。”
贾环撇嘴道:“你俩是互相利用。”
贾琮接口道:“没错,然我二人依然是好朋友好兄弟,只相爱不相杀。”说的屋里几个人齐齐翻白眼。“另有,八王爷行事极为隐蔽低调、喜欢绕圈子、不敢出头。有什么老板有什么伙计,韩光的举动与他一般无二,大约他也忍了王家许久,偏不敢动他们。可巧我们送上们来了,好大一条枪,他只管拿去使便是。挑唆王小公子的没别人,就是他了。”
龚鲲也道:“我瞧他虽面上口里对着你二人恭维,不作揖的时候背脊极直,他下头那个门子也颇不似寻常的门子。有什么老板有什么伙计。这个韩光明面上装忘八,骨子里头极傲气。今日这一仗,只怕是想除掉三位贾先生的。”
贾琮一愣。
龚鲲轻轻一笑:“若我自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竟肯躲在偏僻之处替八王爷之大业默默出力,八王爷却使人来告诉我,另有三人方是他最想要的人才,我也会心怀不满的。不过是三个孩童少年,如何比的了我怀才不显兢兢业业这些年?故此,你们若连区区数百市井流氓都对付不了,自然是不如他的,纵殒了命八王爷也不便多责备于他。况此事本来也防不胜防。反之,咱们能这般赢得利落,他便服了,今后一心帮着八王爷拉拢三位。故此他方才答应帮咱们杀掉王大官人答应得那么干脆,非是为了将功折罪,乃是他有意讨好咱们、为了来日将咱们拉近他那一营中。”
高英面上顿时黑成了一只锅底,冷言道:“可惜他本事有限,心思都让各位先生摸了个透。”
贾环撇嘴道:“我们哥仨至于傻成那样么?他好悬害死我们还跟他混一座山头。”
贾琮伸了个懒腰:“横竖先让他弄死王大官人再说吧。纵然是市井绿林,敛财的法子有许多中。三姑姐姐也算是道上的,从没玩过碰瓷儿这般没品的活计。这样的人对黑白两道都多余。”又深深看了龚鲲一眼。龚鲲淡然一笑。
众人又七嘴八舌扯了会子闲话,外头有人来报,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是血腥味太重,须得好生清扫,又问要不要换客栈。
高英忙问贾琮,贾琮想了想:“他们客栈还有旁的院子么?就挪到隔壁罢了。咱们替人家客栈老板惹了这么大的不吉利,总得帮人家收拾烂摊子,让韩二爷来替他长长脸。再请个什么高僧法师来做场法事,人家以后还要做生意的。”
高英笑道:“亏了你有这份闲心。”
贾琮叹道:“我最不喜欢给无辜的人惹麻烦了。偏我自带麻烦体质,总有麻烦找上我。”
众人这会子方有些倦了,龚鲲遂将客栈老板喊来,问他可还有院子。老板战战兢兢道:“还有两处,只是小些。”
龚鲲便做主将那两处小院子都包了,让他请人清理这边院子、整顿门窗家具。“钱只一并算来,多算些无碍。”又道,“你也不用怕,此事咱们两家都是冤大头,乃是韩二爷与王大官人之争。一山不容二虎,他两个早晚有这么一出,算我们倒霉。”
那老板立时瞪圆了眼,八卦之火吐吐燃起。
龚鲲又叹道:“你不过折损些家具罢了,修缮了便是。我们死了三个人,伤了四个,也不知来日可能养好,保不齐就废了。我们才真真是无辜的。这笔帐还不知怎么算呢,偏许多话主家又听不进去。”他摆了摆手,极无奈的长叹一声,一步三摇的去安置搬院子去了。客栈老板在后头伸长了脖子瞧了他半日才走。
一时两家人搬了院子,妥帖安置了伤员,众人方梳洗干净了齐刷刷歇着。这回贾琮胆子足了,命大伙儿全部去睡觉,不用留人放哨。高英直至到了屋里躺在炕上,翻回头来想方才这些事儿,忽然发现,贾家领头的不知何时偷偷从贾维斯换成了贾琮。
众人都睡到了下午才渐渐醒来。贾琮爬起来已经申时三刻了,慢悠悠收拾了会子出门去预备寻些吃的,才到小院子,立马让高家一个人瞧见了,喊道:“琮三爷醒啦~~”
贾琮睡眼惺惺的揉了揉耳朵:“干嘛?那么大声。”
那人笑着过来打千儿:“琮三爷,我们家大爷并韩大人都那小厅里头呢,单等你一个。”
贾琮瞧了他一眼:“还有谁?”
那人道:“还有一位土财主。”
贾琮点点头,让他去外头弄些吃的送来,自己迈着小方步进了小厅。
果然,高英坐在主位上,韩光并一个满面哀色的瘦老头在客位坐着。那老头耷拉着脑袋,顶着一双熊猫眼,萎靡无神,一眼瞧颇去有几分可怜,实在没有黑.道大佬的气质。当真如那下人所说,像个土财主。
贾琮乃向高英与韩光问了好,又坐在了高英的下首,淡然望着那老头:“想来这位便是王大官人了?”
那老头忙站起来拱手道:“小老儿姓王。”
贾琮道:“想来你也查清楚了。”
那王大官人垂首道:“小儿受了奸人蛊惑,误犯贵人。”
贾琮问:“奸人可查出来了?”
王大官人咬牙:“昨晚上一乱竟是让他跑了,这会子还没拿住,横竖太原府只得这么大,他飞不出天去!”
贾琮因瞥了他一眼:“你说的奸人是指那个碰瓷的?我好意提醒你一下,他大约只是颗棋子。你自己得罪了什么人自己慢慢查去。这一招借刀杀人,也不知究竟想杀谁。”
王大官人面色又沉了沉。贾琮拿眼角余光瞄了韩光一眼,他倒是岿然不动。
贾琮扭头正色望着高英道:“我们该谈谈赔偿了吧。”
高英点点头:“我们死了三位久经沙场的老兵,其中一位还是百夫长。他们家里都有许多老小要照看。”
王大官人一怔:“百夫长?”
高英沉痛的点点头,落下泪来。
王大官人思忖了会子,忽然道:“昨夜下头的人将小儿尸首送回来,小老儿一心痛哭,竟没顾上他带着的许多兄弟。贵人可否让小老儿先去隔壁看看。”
高英道:“尸首本当由你们领回去的,王先生自去便是。”
王大官人便作了个揖,急匆匆往昨晚那院子去了。一时有人悄悄来回:“那老头一面看尸首一面目瞪口呆,口里不住的念,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你!”
贾琮莫名道:“连手下死了哪些人都没过问,这老头究竟是怎么做到一方之霸的。”
高英瞥了韩光一眼,直言:“官家不管,平民不敢惹他,没有波折自然能成一霸了。”
贾琮望着韩光道:“韩二叔,真有你的。人家王太太养情敌的儿子、养成了没头脑;你养市井一霸也能养成没头脑。异曲同工啊。”乃伸出一个大拇指来。
韩光笑嘻嘻道:“不过是骄敌之计罢了。”他竟是承认了!
贾琮摇了摇头:“只是苦了寻常百姓。我劝韩二叔,多少也照看些民心吧。纵然不照看民心,也须得照看些官威。莫折了根本……”他猛然又收声了。道不同不相为谋,跟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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